剑身高高抬起,锋利的剑刃置去脖间,越初寒闭上眼,谁也没看,只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见她是要当众自裁,孟如云厉声喝道:“越初寒!你干什么!”
越初寒仍是两眼紧闭,声音轻轻的:“只要能结束这场战斗,余下的人就都能活着,碧云山庄由你们接管也不见得就会比我们越家差,我这条命换整个武林安稳,不亏。”
她说罢,神情骤然凶狠起来,手腕猛地发力,长剑拉扯开来,那白皙的脖颈登时溢出刺眼的血迹。
孟如云张大了嘴,急急动身想要阻拦她,可还不待她冲过去,便见水云酌忽地破风而来,只听“铮!”的一声,两把剑相互冲撞,越初寒闷哼,手上的动作只行了一半,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打断了去。
孟如云身形一顿,目光诧异地看向身侧。
目的达到,水云酌复又回归手心,孟青眼神平淡,看着越初寒道:“我说要找你寻仇,可没说要你死。”
第113章
遥遥观望这许久,绮桑早就被接连揭开的实情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没从孟青原来就是越长林之女的惊天秘闻中脱离出来,又见越初寒居然意欲自尽谢罪,她再也忍受不了枯坐于此,正打算挣扎时,忽然感到身上一轻,那邬玉龙所言不假,时候到了,穴道果然会自己解开。
没有半分迟疑的,她施展轻功自山脉跃下,一路畅通无阻地飞落去了越初寒身边。
虽是被孟青及时阻拦,可她下手不轻,脖间好大一道剑伤,血流不止。
见她匆匆赶来,越初寒的眼中燃起一点光泽,但也只是闪烁两下便熄灭了。
绮桑急忙从身上的小挎包里翻出药粉和绷带替她包扎起来,恨铁不成钢道:“别人叫你死你就去死,那我现在叫你给我好好活着,你听谁的!”
原本万念俱灰,可听到她这话,却又禁不住笑了出来,越初寒脱力地倒在地面,声音嘶哑得厉害:“绮桑,我没有办法了。”
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就滚落出来,绮桑手脚利落地替她包扎好了伤口,边扶她边哽咽道:“什么没有办法,又不是你的错,你什么恶事也没做过,好人就该有好报,凭什么你要去死!”
“可我不是好人,”任凭她摆弄着自己,越初寒颓丧道,“我是越长风的女儿,我就该死。”
绮桑怒不可遏:“你放屁!我可告诉你,这些人巴不得你这么想呢,你别中了他们的计!来前我们三个说好的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和裴陆要振作,要决不放弃,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相识以来,那双茶色眼眸破天荒头一次有了润意,越初寒的眼睛渐渐红了:“不然呢?惜竹姐姐和孟如云都是替父母报仇,她们二人没有错,裴伯父亦是为了好友两肋插刀,重情重义也没有错,说到底错的是父亲,可他已经死了,余下的过错便要由我来承担。”
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三言两语便将所有人的心思道明,绮桑难免语塞,但还是执着道:“你也没有错,你不需要承担什么。”
言毕,身侧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眼风里随即闯进一片嫣红的裙角,绮桑抬起头来,便见孟青也顺势垂眸看着她。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形,不过五日不见,她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色不再苍白,那件厚重的大氅也早已除去,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相识的样子,她还是那么美,依旧是立在动荡之中泰然自若又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慌乱一般。
所有人都变了,不论是外形抑或心性,可只有这个人,从来都处事不惊且从容不迫。
“你看到了,我没有骗你。”孟青首先开口道。
父母冤死是真,与碧云山庄有仇是真,有关她的身世,她的确没有说谎。
绮桑站起身来,迎上她的目光:“难怪你一直很在意我怎么称呼你,原来是因为惜竹才是你的真名。”
孟青凝视着她,眼神柔和:“那么,到了这一步,你希望我怎么做?”
和这地方的所有人相同,绮桑的心绪也是复杂的,听她这话便愣了愣:“我……希望的吗?”
“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孟青凑近她,言简意赅,“我只想听听你怎么想。”
绮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越初寒,沉重道:“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你真能狠得下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她吗?”
修长漂亮的手抬起,轻轻触碰到她的脸颊,孟青平静道:“倘使没有遇见你,我会杀了她的,”她说完,弯了弯唇角,“可不料命里有你这个变数,从前我一心想杀了越家所有人,毁掉碧云山庄,可你让我想明白了,越长风已死,越初寒是无辜的,我杀她,就和当初越长风要杀我是一样的行径,不是么?”
内心一瞬激荡起来,绮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所以,你会放过她的,对不对?”
孟青笑得很温柔:“你不想看到她死。”
“我当然不想!”绮桑很急切,“那你愿意吗?放了她。”
如画的眉目噙着浓浓笑意,孟青柔声道:“为了你,我愿意。”
前有孟如云临时退缩,现在又眼见孟青出手阻挠,裴之令神情大变,阴冷道:“看来你们两个事到临头都打算不追究了?”
孟青侧首,看向他:“越长风已经死了,大仇也已经得报。”
“糊涂!”裴之令嗤道,“十五年,你们两个心心念念要报仇,真到了这一天却又妇人之仁,多年心血付之一空,孟兄与长林兄泉下若知,你们可好交代!”
孟青摇头,稍显不屑道:“我连七星阁也不放在眼里,又岂会高看碧云山庄一眼?我可不稀罕当什么阁主和庄主,人么,不能太贪心,该适可而止。”
整整十五年,如同再生父母一般对这二人悉心教导与照拂,念在她们是故人之女,又身世凄苦,对比起自己的亲骨肉裴陆,裴之令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她们!可没想到一朝生变,眼看着多年谋划之事即将达成,就差最后一步,这二人居然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终究是心有不甘,做不到就此放弃,裴之令死死看着保持缄默的孟如云:“她要放手,你又待如何?”
越初寒自刎的画面犹在眼前浮现,心中那股难言的抽痛还未平息,孟如云怔忪片刻,看向孟青:“你真的决定善罢甘休?”
孟青不语,只点了点头。
她能做到放过越初寒,是为了绮桑,那自己呢?
明明就下不去手,明明就喜欢,可到了这一步,裴之令突遭背叛,他会肯放过所有人吗?
思索间,越初寒已被绮桑扶起身来,她深似潭水的视线投来,两人默然对视。
给不了肯定的答复,但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已经表露了她的内心,裴之令恶寒至极,生冷道:“既然这就是你们的选择,那我也不会再留半分情面!”
眸光微闪,孟青毫无波澜道:“你想好了?我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不打算再继续对付碧云山庄,你若执意如此,我可不能保证不杀你。”
“喂不熟的白眼狼!”裴之令大怒,“到了此等关头,由不得你们!”
他说罢,当即号令千影楼弟子杀了过来,可西境弟子却是踌躇不定,孟如云毕竟手握阁主令牌,她未发话,底下人都没了头绪,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出手。
虽然得知了越长风当年的作恶多端,但越初寒始终是小庄主,眼见裴之令不肯罢休,面对来兵进犯,东境弟子们仍是冲去了前方奋力而战。
不论孟青和孟如云如何,只要杀了越初寒,她们两人也会是受益者,不可能为了仇人和自己刀剑相向,碧云山庄就还有很大可能被自己拿下,裴之令深谙此理,直冲越初寒而去。
长剑顷刻间便猛然袭来,浓烈杀意使得浑身汗毛都竖立不止,越初寒忍痛后退,孟青则顺势将绮桑揽到了身边。
就这短暂的光景,裴之令已然缠斗上越初寒,二人就地打了起来,铿锵声不绝于耳。
若是完好无损倒可一战,可越初寒本就受了伤,又不比裴之令功力深厚,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几十招下来越初寒半点上风也未占得。
孟青只是冷眼旁观。
绮桑情急:“你看着干什么?快去帮帮她!”
孟青不为所动:“我不取她的命,自有旁人来取,虽然放下恩怨,但也没好到要替她出手的地步,裴之令只要不威胁到我什么,他一切举动都与我无关。”
能为了自己不对付越初寒,已经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了,绮桑也不想强迫她,突然灵光一闪:“裴陆呢?”
孟青思量片刻,侧过身子朝背后投去了一个眼神。
见状,邬玉龙即刻飞身而起,寻找起裴陆的踪迹来。
大战再度爆发,依旧是东西两境打的不可开交,雪域弟子持弓立在林中,只作观望状,并未出手。
原本形势大好,却被孟青扭转了局面,孟如云又六神无主,西境几乎是被动着参与打斗,此等情形下,师映容也难免生出了撤退之心,可她早就站在了孟青的对立面,便是此刻放手也难逃一死,心下一横,她也握着长剑想飞去裴之令身旁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