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不屑:“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事?东境子民大可立即疏散,至于西境人,能杀一个是一个,管那么多做什么!”
“江湖恩怨却要牵扯百姓安危,如此行事,你和那些西境恶人又有何区别!”
“真是巧言善辩!你既不同意现在出兵,那你站出来给大伙儿指条路,咱们该如何做!”
这黑袍男子态度强横,又声量不小,端的是一派轻狂之意,那老者被他堵得火冒三丈,却是嘴上功夫比不得人,只得无比懊恼地冷哼两声,拂袖坐下。
这吵起来没完没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个令众人满意的说法,越初寒心中不耐,兀自行出了大厅,由着他们继续大动肝火。
已是人间七月,天色晴朗,蓝天之上簇簇烟云怒放,日光明朗。
悠扬夏风吹拂燥热,却吹不走心中的烦乱。
视线落在那遥远的天际,越初寒立在廊下,耳中仍是充斥着各色喧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不堪。
自从孟如云身份暴露后,消息一经传开,整个东境都为此炸开了锅。
任谁也没有想到柳家大小姐居然会是个冒牌货,且来头还不小,竟然是孟霄遗孤,各大派掌门人闻询后纷纷赶来商谈,便有了方才的争论之景。
在这廊下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阵仗愈发大了,越初寒正想回去喝止,便见裴陆刚好从院外行了进来。
两人打了照面,裴陆瞥了一眼内里的大厅,问道:“吵起来了?”
越初寒点头,瞧着他的手:“是裴楼主送来的书信?”
裴陆叹息,将那信封拆开,取出一张信纸来,只见那上头赫然只写了一个大字:然。
看清那信上所写,越初寒神情一暗。
裴陆沉重道:“看来当年之事,舒舒并没说谎。”
这些天以来,始终是抱有一丝侥幸和希望,可眼见裴之令给出的回答,心中仍是避免不了感到失望。
唇齿噙动,却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越初寒伸手扶上廊柱,忍不住有些失神。
见她这模样,裴陆真是百感交集,低声道:“舒……孟如云已经从孟青手里夺回了七星阁,咱们在阁里的卧底也都被杀了,虽然知晓孟青退让阁主之位后便消失无踪,但关于绮桑妹妹的消息却是没能打探到。”
他愁闷地看着越初寒:“眼下已然知晓孟如云杀害越伯伯的真相,初寒,你……”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终究没能问得出口。
先是痛失父亲,后又丢失渡海关,还面临南地一系列灾情,中间又为了绮桑顾虑良多,而今还发觉身边亲近之人竟是杀父真凶,可同时又得知当年旧事乃是父亲从中作乱,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就已变得这般物是人非,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一时间,伤痛与愤恨以及其他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牢牢积在心底,越初寒闭上双眼,闪过一丝酸涩,惘然道:“你想问什么?”
裴陆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道:“不论如何,这事总该有个了结,你打算怎么做?”
无言一阵,越初寒轻声道:“不知。”
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父亲害死了孟氏夫妇,间接导致了孟如云悲惨的一生,仇人寻仇,偿命的确是天经地义亦是命中注定,可即便明白这道理,但她终归是越家后人,或许父亲是该死,孟如云也该杀了他报仇,然而作为碧云山庄未来的庄主,这根本不是孟越两家之间的仇恨那么简单,也是东境和西境的斗争,一切举动都关系着天下子民和一方土地的前景,并非她一个人就能决断得了的。
更何况,人人都来问她如何打算,那她又去问谁?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被迫接受这些残酷事实的无辜之人罢了。
可那些江湖恩怨和新仇旧恨却都要她来承受,绝无独善其身的可能,谁又知她也很想问一问:她到底该怎么做?
料定她现下给不出答复,裴陆也无意再给她添乱,便分析道:“先不管里头那些人怎么吵,两境若要开战势必得多加准备,就算孟如云已经接替下了七星阁,但她也需要时间站稳脚跟,毕竟西境那边的门派也不是吃素的,服不服她还不一定,咱们可以提前筹备筹备,做好被七星阁突袭的应对良策,至于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该将绮桑妹妹救回来才是。”
说完这话,他又语重心长道:“初寒,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也很矛盾,但事已至此你我都只能尽量想开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心神,你虽是庄主继承人,但始终没有正式登位,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就等着你出差错,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知道么?”
轻柔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抚慰心灵,及时地缓和了万千心绪,越初寒睁开眼,缓缓道:“你说得没错。”
风吹长发,牵动雪白纱裙,她的表情一瞬坚定起来,复又恢复到平日里的冷静。
“事到如今,来日必有一场大战,”她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自当全力以赴。”
见她振作起来,裴陆总算露出点点笑意:“放心,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有难同当。”
患难见真情,无需多言,作为好友,他的赤诚之心毋容置疑。
难掩动容,两人抬眼对视,不约而同露出笑颜。
……
百里青山连绵起伏,翠林掩映间,一座雅致竹屋若隐若现。
四面环山绕水,景致怡人,清幽院落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
“这是子蝎花,通常用于祛毒所用,别的病症不能乱吃。”
“旁边这个叫做不甘草,疗补气血效果尤佳,但要注意用量,过多反致虚亏。”
“最里边的是漠兰,专治真气耗损和内伤久久不愈,切记勿要和不甘草同用,会产生剧毒。”
大大小小的药盘边,绮桑一手捏着支毛笔,一手握着块热气腾腾的糕点,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咬上两口吃的,神情分为专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抬起头来:“还有吗?”
恭龄看了看那些药材,温声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下去后记得熟背,我明日会来抽问,可别偷懒。”
绮桑一听,登时焉了:“还要抽问啊?”
恭龄笑了笑:“不抽问为师怎么知道你可有用功?左右近来没别的事要做,正好你可以借此多学点有用的,这是好事。”
作为一个从小就不爱学习,尤其擅长晒边打网的学渣,绮桑表示很心累:“光认药材我都得认到猴年马月去,要想和你一样厉害,那不得等到下辈子去了。”
恭龄敲了一下她的头:“才刚开始学就气馁,这怎么行?”他说罢,又瞧了瞧绮桑手里那本小册子,“另外,你这字实在是丑了点,得多花点心思把字也练练。”
绮桑赶紧将小册子一捂,撇嘴道:“这也要学那也要练,还不如射箭来得有趣呢。”
“要想文武双全也得慢慢儿来,”恭龄道,“好了,去将熬好的药给惜竹送去,再把昨日给你的《百草集》抄一遍,之后是练箭还是休息,你自行安排即可。”
绮桑将笔杆子一丢,起身道:“还要抄书?!”她拔高声量控诉,“你那本书简直比砖头还要厚!”
恭龄莞尔:“又没让你今日之内全部抄完,急什么?给你七日时间,抄好记得拿给我看。”
绮桑鸦雀无声地站了一会儿,倒是没那么气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说得就跟七天很长似的……”
她瞪了恭龄一眼,便行到火炉旁将熬好的药倒了出来。
见她端着药碗就要走,恭龄伸手将她一拦:“又忘了?”
绮桑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冲他鞠了一躬,干巴巴道:“师父,徒儿下去了。”
恭龄无比受用地应了一声:“好徒儿,去罢。”
就知道欺负她!绮桑低哼,赶紧大步跑去了院内。
刚进入房中,还未走近,便见得床榻上盘腿坐着的人正双眼紧闭,周身动荡着无形真气,眉头微蹙间,神情泄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见状,绮桑将汤药往桌上一搁,喝道:“你怎么又在练功?”
听到这话,孟青很快收了坐,睁开双眼。
绮桑没好气:“说了多少遍你现在重伤未愈,还不能动用真气,怎么就不听呢。”
平复下稍显紊乱的气息,孟青看向她:“我就试试。”
“试什么试,再试也是老样子,”绮桑道,“不好好儿吃药调养身体,你那真气八百年也回不来。”
孟青拉住她的手,浅笑:“最后一次,再不试了。”
绮桑白了她一眼:“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她说罢,便将药碗递了过去,“先把药喝了。”
视线在那黑色的药汁上一扫而过,孟青不动。
绮桑催促:“怎么喝个药老是磨磨蹭蹭,一会儿凉了我可懒得再给你热。”
孟青悠然道:“你喂我。”
绮桑不耐烦:“你哪来那么多事儿?”嘴上是这样说,但她还是抬手将药碗凑去了孟青的唇边。
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孟青低下头,一口气将那碗汤药喝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