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又立即解释道:“并非是要将你看做犯人囚禁起来,而是眼下情况不妙,众口难平,若是将你安然无恙地放在外头,少不了会引来流言蜚语,还会被别的人排挤针对,如此也是为了保护你,明白么?”
绮桑面无表情地躺着,闻言没有回话。
过了一阵她才问道:“我昏迷了五天?”
裴陆道:“你不会功夫,也没有根基,伤得有些重,所幸这些天来你虽昏迷不醒但治疗得及时,不过还是注意一下,勿要情绪太过波动,以免影响伤势好转。”
“紫金关呢?”
“已被庄内弟子占领,情况不错。”
“好。”
明亮光束中,昔日活泼开朗的少女过分沉静,她明明有很多心事,却又表现得十分安定。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裴陆打量着她,问道:“你就不想问点别的?”
“问什么?”
“比如……初寒?”
“哦,她在干什么?”
见那张血色浅淡的小脸上表露着无动于衷,裴陆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在叹息什么:“她已经闭关修习封神决了。”
绮桑应了一声。
室内再无交谈,只有那水声始终萦绕耳畔。
无言一阵,裴陆转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绮桑没反应。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裴陆无话可说,抬腿朝门边行去。
就在他即将出门时,忽听绮桑问道:“七星阁呢?”
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陆侧首望去,还未回答便听绮桑又道:“无缘无故撤兵让城,七星阁没有后续的举动?”
裴陆道:“没有,”他静了静,又道,“不过有件事,你想听么?”
绮桑移动目光看着他:“什么事?”
便听裴陆道:“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孟青弃城后返回七星阁的途中,不慎溺江,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凶多吉少。”
绮桑怔住。
溺江?
脑海中飞速浮现起梦里那道被无边江水吞噬的红影。
她……不慎溺江?
绮桑暗暗捏紧了手心,尽量装作语气平静道:“知道了。”
犹豫再三,裴陆终是忍不住问她:“你之前追求初寒,是孟青吩咐你的?”
绮桑摇头:“与她无关。”
“那是?”
“别问了,我给不出回答,你就当我是鬼迷心窍,往后我也不会再缠着她了。”
“引水的事,也是孟青叫你提出来的?”
绮桑顿了顿:“不是,不过引水貌似并不是坏事,怎么了?”
裴陆道:“毕竟决定开始引水后,到如今发生了许多意外,我们难免会怀疑会否此事也是孟青的诡计,南地引水关乎着诸多子民的性命,不问个清楚大家都不能安心。”
绮桑一动不动地躺着:“是我提出来的,孟青不是派鬼手捣乱了吗?也跟她没关系。”
裴陆面色沉重:“绮桑妹妹,你……”
发觉他欲言又止,绮桑静静道:“我怎么?”
裴陆支吾半晌,突地问道:“你是不是对孟青……产生了感情?”
听他此言,绮桑一愣:“什么?”
“这五日,我每日都会来看你,”裴陆眼神复杂,“你虽未醒转,但日日都会做噩梦,且梦里始终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既问了前话,后话则无需多说,是谁的名字已经不言而喻。
绮桑不可置信:“我……喊了谁?”
裴陆不答反问:“那你现在心里想着的是谁?”
下意识冷笑一声,绮桑嗤道:“不可能,我恨她都来不及。”
裴陆却是露出了然之色。
被他那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瞧得不适,绮桑翻了个身,下逐客令:“要没别的话问,你走吧。”
裴陆看着她的背影:“姑且在这水牢待着,你自己也好好养伤,别多想,越伯伯的死若与你无关,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你,等初寒出关后,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绮桑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水面:“什么地方?”
“到时你会知道的,”裴陆道,“封神决虽绝密,但并不难学,初寒天资聪颖应该费不了什么时日,一切等她出来后再说,你注意休息。”
他说罢,迈过门槛行了出去,两扇大门也随即被看护弟子及时关上。
双眼轻轻闭拢,闪过一丝酸涩,地面透着一阵一阵的凉气,漫在心间,这水牢有些冷。
没想到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天,绮桑心里很不是滋味。
视线落在那波荡水面上,眼前却是浮现出一张落寞而又殷切的脸。
她还是将紫金关让出来了,也算她没有失信,可她又为何要提前设下埋伏围攻越初寒?既然最终结果依旧是退让关城,那埋伏后双方激烈交战一场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是多此一举?
孟青……到底在想什么?
那晚的画面重重叠叠涌现在心头,万千思绪翻涌间,绮桑的心里忽地动了一动。
“七星阁,其实并非我一个人说了算。”
回想起孟青说的这句话,她顿时有点发愣。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有人能够不经过她同意号令七星弟子,在她也不知情的背后暗中派人埋伏越初寒?
如果她这次没有骗她,那么那人会是谁?除了孟青,还有谁和越初寒有那么大仇要趁机对付她?另外,那人又是怎么知道攻城之事的?他和拦截书信做手脚的会是同一人么?
种种疑云接连浮生,可任凭绮桑想破了头也理不出一点头绪。
唯一能够稍微确定的是,孟青有可能真的没骗她。
本就已经骗过她许多次,何况两人又早就撕破脸皮,真要骗她孟青该是不会在意她信不信自己,可那晚,她分明是希望绮桑信她的。
但要是那些渴求也是装出来的呢?万一她还是在骗她,眼下七星阁没有动静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丢失紫金关该是何等损失,她真的心甘情愿?
且先前裴陆还说过,她现下已经失踪了,是生是死也还未知,那么,她是真的不慎溺水还是趁机销声匿迹想要再次作乱?
撒谎成性,欺瞒多次,纵使细细分析之下,绮桑还是免不了对她产生怀疑。
疑窦已生,往后都没那么容易消除了。
可消不消除,又有什么要紧呢?
身心俱疲,内心烦躁不堪,她久久没有睁开眼,不多时便又再度昏睡过去。
……
雨过初晴,天色明朗,朵朵浮云之下,青山间,有低矮小屋隐在丛丛茂林后。
炊烟缓缓升腾,农舍一片幽静,那屋内传出的食物芬芳中掺杂了一股不可忽视的药味。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身穿素衣的女子背着竹篓入了小院。
脸上汗渍未干,她行到水井旁洗了把脸,又就着那井水解了解渴,正想将竹篓放下休息时,便见那屋里走出来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
“阿英,回来了?”
绽出一个分外甜美的笑容,阿英点头:“今日收获可不小,采了不少草药,正好用得着。”
男子接过竹篓瞧了瞧,下巴微抬:“我来清理便好,你去看看那位罢。”
阿英立即露出诧异神色:“醒了?”
男子道:“醒了有一会儿了,但我不敢同她搭话,你既然回来了,就去问问看。”
阿英看向灶房:“药呢?”
“已经熬好了,你端过去罢。”
“好,你先将这些药草理出来。”
交谈完毕,阿英便行去灶房将熬好的药汤盛好,末了便朝二楼的房间行了去。
小小竹窗并未闭拢,半掩之下可以看见房内的竹榻上正躺着一名年轻女子。
红衣似雾又似晚霞,很漂亮,却是将那张独一无二的面容衬得惨无血色,尤其是闭着眼睛的时候,教人很是担忧她是否还活着。
轻轻扣了扣门,阿英低声道:“阁主,奴婢进来了。”
说罢,她不等回应便入了房中。
药味扑鼻而来,许是太过刺鼻,那竹榻上的人皱起了眉头,神情嫌恶。
见状,阿英笑了笑,伸手将她扶起来:“良药苦口利于病,已经喝了这么多天了,阁主再忍忍罢。”
日光透过窗口斜映在屋内,一连下了五日的大雨,乍然间见到那温暖的阳光,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孟青靠在床头,憋着气将那碗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阿英立即又端来茶水给她漱口。
“阁主饿了罢?奴婢这就给您送吃的来。”
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孟青吃力地摆了摆手:“不必。”
阿英迟疑:“这怎么行?这五日来您除了喝药喝水以外什么都没吃,身子哪会受得住?”
过分伤重,性命堪忧,连呼吸都是极艰难的,孟青闭上双眼,声音嘶哑:“你怎么找到我的?”
阿英恭敬道:“前几天雨下得厉害,江边冲出来不少鱼儿,我和夫君冒着雨去收捡,在那江边瞧见您,便将您带回来了,”她说到此处,神色泛起些许赫然,“我家那位别的本事没有,以前是渡海关渔村里的,打渔还算不错,离开阁里后我便跟着他回到了西境,就在长恨江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