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终究受不了那无穷无尽孑然一身的寂寞,所以他收养了一个徒弟。
而现在这个徒弟, 这个他现在最重视的人却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了无生气。
一瞬间愆那刚刚被库玛搅乱过的记忆再一次发生了错位,他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 回到了那个失去一切的可怕时刻。他颤抖着双手抱起颜非,拍打着他的脸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颜非的头无力地垂着, 伸手在他鼻间,一时也没有探到鼻息。
“不不不……”愆那呢喃着, 眼中完全失去了冷静,也忘记了他此时仍然身处险境。那些刀劳鬼没有给他时间,紧接着又是一阵毒针暴雨袭来。愆那身上的斩业剑凭着生存的本能抵挡了一阵, 可是还是有一两根毒针没入他的身体,同时库玛身后的红莲却再次凝结起炙热的火焰。
眼看着颜非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那个总是跟在他后面信誓旦旦地说着要当师父的红无常的孩子没了,那个总是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贴心懂事的徒弟没了, 那个笑起来仍然那样天真会露出一颗虎牙的颜非没了,愆那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又一次被夺走了。
他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一瞬间无数次转生和无尽年月间积累下来的那些痛苦的记忆、憎恨、愤怒,都如被浇了油一般熊熊燃烧起来。那愤怒令他的身体中骤然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强烈鬼气,无尽的愤怒凝结成了可见的青色烈火轰然炸开,瞬间就将离得比较近的那些刀劳鬼烧成了灰烬。愆那的形态都发生了改变,他背后的鳞片间立刻生出了许多青莲状的逆鳞,许多尖刺状的东西从莲心长出。他的角也变得更加巨大,青色的纹路蔓延周身上下,而双手掌心的口中也倏然生出了数条舌一样的东西,在他双掌张开的瞬间,便纷纷卷住了他能看到的所有刀劳鬼。那些鬼的毒针射到他身上他仿佛也感觉不到疼一样,轻而易举地将那些鬼的头颅活生生拽了下来。同时他背后长出来的那些冰凌状的尖刺也如利剑一般散射出去,被射中的黑甲卫瞬间便会被那青色火焰吞噬,顷刻间灰飞烟灭。那青焰在鬼与鬼之间迅速蔓延开来,不多时便已经死伤惨重。
一时间地宫中青焰肆虐,惨叫声连绵不绝。
库玛早就听说过,当年愆那的红无常库玛死的时候,他就曾经这样失控爆发过,只不过由于当时希瓦摩罗是死在波旬手里,所以当时愆那爆发的对象是波旬的魔军,为酆都和天庭都算立下了奇功。这是一种类似于同归于尽的打法,燃烧的是他剩下的天魂和地魂,但威力也势不可挡。等到天地魂都燃烧殆尽,他也就魂飞魄散了。
库玛原想等待那些黑甲卫帮她耗尽愆那的生命,但没想到那些黑甲卫那么不禁打,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被愆那的寒冰火烧得差不多了。她只好将体内钵昙摩的力量激发到极致,红莲业火将附近的石像都溶解了。
愆那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被憎恨和愤怒侵蚀得愈发狰狞阴森的面上已经看不到了平时那个冷静淡漠的青麟鬼的影子。他整个人都在青色火焰中燃烧,身形也似乎比以往更加高大慑人。他的斩业剑就悬浮于他头顶,剑锋直指库玛摩罗。
库玛身后的红莲之光荣耀天地,那清圣浩淼的仙气另地宫中每一个角落都亮如白昼,隐约可闻虚空中天人弹奏的乐声。若是此时有任何鬼进入地宫,便会立刻被这钵昙摩华之火焚化。
当一青一红两道烈焰碰撞在一起,整个地宫、乃至整个无间宫都在摇撼颤抖。那地下传来的轰然巨响,另当时断业国的所有鬼怪都忽然心生恐惧,站立不稳。
当滚滚烟尘散尽,地宫中的百鬼石像早已坍塌过半。那婴蛊的法阵也被尽毁。一片乱石废墟中间,库玛趴在地上,猛然一咳,咳出一大口血来。
而在她面前不远处,那仍旧全身燃烧着的青鳞鬼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忽然一弯腰,深处尖利的爪子,一下子插入了她右背上那红莲花的刺青之中。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断挣扎。但是愆那的力气大到吓人的地步,按着她的脖子,令她动弹不得。
从她的皮肤中,愆那拉出了一朵鲜红的莲花。那花瓣似乎都是用某种彤红的晶体雕琢而成,流转着神秘而华丽的光彩。这便是天界四大奇花之一的钵昙摩华,它炙热地烧灼着愆那的手掌,将皮肤都烧红了。但是愆那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死死地将它攥着。然后他举起斩业剑,似乎要一剑将库玛砍杀。
库玛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她的终结。
然而那剑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睛,却对上了愆那悲哀的眼睛。他身上燃烧的青焰已经熄灭了,刚才支撑着他的愤怒似乎也跟着一点点消耗殆尽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洞。他伸手劈在库玛的后颈,将她打昏了过去。
他转过身,来到颜非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被血浸透的身体抱了起来。他想要祭起斩业剑,却忽然觉得体内像是什么都被掏空了,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刚刚走了两步,忽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刀劳鬼的毒在他体内蔓延,若是再拿不到解药,他便要死了。
他低头,看着颜非那染了血污的美丽面容。颜非若是去了,来生会去哪一道?
不论去哪里,都不会再记得自己了。
这样也好。
意识越来越昏沉,恍惚中似乎有人要将他怀里的颜非带走,他死死抓着不放,直到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他还没死,乖,放手。”
没死?
他讷然地撑起最后的力气张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深邃的面容,深蓝色的眼睛看上去那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
“我爱上别人了。”希瓦有一天对愆那这样说。
那时他们正站在忘川河畔,遥遥地望着远处凝固成一道漆黑虹影的奈何桥。桥的对面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没人知道通向何处。
愆那原本以为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一定会疼得撕心裂肺。但是真的听到了,他却冷静到可怕,心里也只是好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察觉到了。
足够长的时间,可以消磨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感情。日复一日重复而枯燥的生活,在地狱和人间往返,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彼此之间熟悉得就仿佛在看自己的手掌,什么新鲜都已经尝过了,就连性|爱都变得味同嚼蜡。不过是些不知道多久前的美好回忆仍旧支撑着那永远相守的誓言。
愆那其实很羡慕人类,拥有那么短的寿命。那些热情都来不及消磨,才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两个不像很多其他相爱但后来终究分开的青红无常那样每天争吵,毕竟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而且到后来相互太过契合,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无聊,大概是一段感情里,最可怕的东西。
愆那安于这种无聊,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希瓦不一样。
自从第一次,和希瓦一起参加了第六天主人波旬的地藏祭宴会后,看到希瓦望着高座上那光辉夺目、美到令人窒息的天神的倾慕神情时,愆那就隐约感觉到了。
他快要失去希瓦了。
而如今也不过是希瓦终于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决定而已。
愆那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求你留下来呢?”
希瓦闭上了眼睛,眉目间弥漫着浓重的黯然,“就算我留下,甚至用魅术催眠自己继续爱你,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有什么意义呢?爱还是不爱这种东西,又不是可以自己控制的。他愆那还不至于卑微到要用虚假的东西来饮鸩止渴的地步。
愆那深深地吸气,却还是压不下那逐渐溢满眼眶的酸涩。一千年的时间,终究敌不过最后这短短一百年。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闯过了那么多刀山火海,在生死的界限挣扎过,互相都为对方恸哭过也欢笑过,却都不比不上波旬随意施舍的一点温柔和几个微笑。
公平么?
希瓦转过身,看到愆那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希瓦那美丽的面上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他张开手,轻轻环住愆那的腰身,轻轻吻着愆那眼下的泪迹。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重复着,给予着愆那最后的温柔。
愆那张口,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算什么?”
短短五个字,但希瓦知道他在问什么。
波旬是完美的,波旬是唯一愿意解救地狱道众生的天人,波旬有着不亚于菩萨的深沉慈悲。而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一个连命魂都没有的青鳞鬼。可是他那么用心地爱着希瓦,他们一起有过那么多的回忆,为什么这些就都不算了呢?
希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对不起愆那,我……还是放不下他。”
库玛说的是对的,如果一段旧时的记忆重新被翻出来,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那疼痛都会如刚刚发生一般鲜明,那心上的伤口都会如刚刚划开过一般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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