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喊他,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力量一样。
一柄□□直冲他左肩而来,他凭着风声断定了方位,本能般一下子拽住了枪身,随即狠劲儿一扯,就听前面一声闷哼,像是有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他趁机一把夺过长/枪,朝周围乱挥,狠命扫了一圈,听那撞击的声音,粗略估计扫到了七八个人。
先前那领头浑厚的声音又响起了:“困兽犹斗。”
这话里不带情绪,并没有志在必得的轻蔑,许一行不知道他的意思,只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死亡的预感悄无声息漫上心头。
他一边挥舞手里的□□,一边想起许迟迟。
许迟迟一定还在等他回家。
许迟迟也许等不到他回家了。
周身都是血腥味,全是他自己的。
长/枪渐渐不太好用了,手上没了力气,一个不妨,肩前又中了一刀,许一行怒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枪猛地掷向黑暗,远处接连响起两声惊呼。
手里没了兵器,周围的人似乎都防备着他再来抢,手乱挥也挥不到东西,只听觉十分灵敏。
太可悲了,许一行想,连死在什么地方,死在什么人手里都不知道。
就这么一晃神,心口骤然中了一箭,紧接着是漫天飞矢的声音。
原来是万箭穿心啊,很悲壮的死法,许一行勾起嘴角,在黑暗里跪了下去。
过了许久,周围声音渐渐在变小,一道细碎的蓝光从地底缓缓透出,渐渐往上飞,在许一行四周绕了一圈,最后飞速撞向他额头,消失不见了。
一切旋即归于平静。
周围太空旷太安静了,就像从始至终就不曾有过喧闹一样,空气却还是那般腥咸。许一行跪在一片黑暗中,垂着头,四周空无一物。
血从他下巴和指尖滴落,没有发出声音。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骤然打破了寂寂。
“行行!”少年好听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因此变得有些沙哑,“许一行!在不在!应我一声!”
简青竹从黑暗深处走来,头顶飘着一张驭火符,那符纸却不知道为什么,光亮比平时幽暗得多。
刚刚踏过一条小溪,他一下子闻见了这洞里浓重的血腥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急急往前跑了几步,白地嗖一下飞入了手中。
他捂着胸口,手背一抹,抹掉了嘴角渗出的一点血,大喊:“许一行!”
没有人回答,他着急地又朝前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先破阵法。
手腕舞动,白地随之划过黑暗,空气里慢慢浮现出带着微光的阵法,他引着空气凝成刃划过自己的手指,一滴血飞向面前的阵眼。
随即举起白地,往前猛地一刺,大喝一声:“破!”
随着这一声,面前的空气震荡了一下,驭火符顿时大亮起来。
光穿破了黏腻的黑暗,他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十步之外的许一行,瞳孔登时一缩,飞扑了过去。
“许一行!”他到了他身侧却不敢动弹,许一行一身都是血,不知道哪里是伤了哪里没伤。
简青竹颤抖着跪下。
许一行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靠近,一口强撑的气突然松掉,身子一下子就歪了,正好靠上他肩膀。
简青竹顺着他力度慢慢将人搂在怀里,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拍拍他脸,声音仓惶得几乎没发出来:“行行。”
许一行半睁着眼睛看他,嘴巴张开,话没说出来,先吐了一口血。
简青竹红着眼眶,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挪动他,最后低下头,嘴唇颤抖着。
许一行伸手,轻轻抚上他嘴角,抹掉了那里的一点残血,含糊地喊了一声:“简……”
简青竹俯下身子,许一行突然想起什么,仓惶地弓起身子,伸手想推开他。
他表情带了点凶狠的意思,简青竹一怔,颤抖着声音:“行行,你不要我了吗?”
许一行猛地愣住了,想起车上那个梦,只觉得惊怖交加,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了土。
冷汗跟血濡在了一起,他觉得身体的温度几乎全被带走了,于是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简青竹以为自己弄痛了他,手微微一松,两秒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手一抓,白地变作匕首现在手中。
他双眼发红地看着许一行,高高举起了匕首。
许一行眼睛仍旧半睁着,整个人看上去意识不清的样子,然而简青竹的姿态全部落在了他眼里,就像是灯火通明下的表演。
那匕首尖轻轻在颤抖,许一行手轻轻一握,一股空气在手心里成了形。
简青竹突然挪了个动作,将人放在大腿上,一手扒开了自己的衣服,一手执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
许一行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却在犹疑。
只见简青竹毫不留情朝自己胸口扎了一下,又稍稍用力划下去,在光洁的皮肤上拉开了一长条口子,转瞬就渗出了血。
许一行隐在身侧的手一松,放掉了那已经成为实质的空气。
简青竹脸上没有痛意,手却在微微颤抖,做完这事他放下白地,又扶过许一行,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许一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现在无力挣扎,只好任他摆弄。
脸颊刚刚碰到简青竹胸膛,那心口的血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似的,流进了许一行嘴里。
鲜血的暖意由喉入心,浑身顿时剧痛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渴望这血,只好伸手,勉力拽紧了简青竹的后襟。
等许一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牙齿磕在了简青竹的锁骨上,他猛地一愣,目光上移,看见自己手里拿着白地化身的匕首,正直直对着简青竹。
简青竹不闪不让,从颈子到心口都是血和牙印,在驭火符的幽蓝光下他脸色苍白,疼惜地看着他:“好点没有?”
许一行心里骤然一松,跟着就没了意识。
简青竹知道他没事了,整个人立时委顿下来。
他在黑暗里缓缓抱紧许一行,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滴落在许一行脸上,跟原有的血迹融在一起,就像自己流的本就是血泪。
“我不想报仇了。”他说。
话音落后,蚀骨之痛报复似地袭来,眼前猛地一阵发黑,诅咒的力量从心口爬出来,几乎是在瞬间压垮了他的脊梁。
第78章 试验品
醒过来的时候,许一行没能立即睁开眼,眼皮就像是压了铁,太沉重了,睁不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所以才感知不到躯体在哪里,三分钟之后,剧痛突然汹涌而来。
到处都在痛,皮肉痛,骨骼痛,连呼气都像有人拿钢片在刮他嗓子,各种疼痛堆在一起,让他十分想当场去世。
生理性的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有只手在他脸上轻柔地拂过,似乎还带着颤意。几乎是睁眼的瞬间,旁边就传来个压抑的声音:“你醒了?”
许一行一怔,立马就想要转头,下一秒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简青竹赶紧稳住他脖子:“别动别动!”
他于是勉力转了眼珠,眨了眨眼。
简青竹似乎也受了伤,身上穿着病号服。
哦,医院啊。
许一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顿了两秒,他突然紧张起来,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像是被捏住了,出不了声。
他又想挣扎,简青竹急忙道:“不要动别担心,小霜没事。”
许一行松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体的知觉回来得很快,疼痛减轻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被安了镇痛泵。
周围有点嘈杂,许一行睁开眼睛,有个不太熟的声音问:“好孩子,你好些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见郑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认出那老人是考天师证时候的考官之一,坐正中间的那个。
简青竹却没在病房里。
“好孩子,你好些了吗?”那老人又问了一次。
郑义在旁边解释:“一行,这是灵关人事处的朱泉处长,宣布考试规则的时候你应该见过的,我虽然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但其实还是要听处长的。”
许一行勉力点点头,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朱泉转头看了郑义一眼,说:“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了,小郑,这里就交给你了。”
郑义应了一声。
朱泉又看了许一行一眼,冲他轻轻点点头,随即朝外面走去。
许一行目光跟着他背影,才看到外面还等了好些人,朱泉一走,那些人呼啦啦全部跟着散了。
“许迟迟呢?”许一行开口,沙哑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
他清了清嗓子,以为自己没说清楚,郑义赶在他重复之前答:“还没告诉你姐,想说等你醒了再看看要不要通知她。”
“暂时不吧。”这一回声音正常了点,他勉强笑笑,“谢谢郑叔叔。”
许一行环顾周围一圈,看着旁边的病床:“简青竹呢?”
郑义还没回答,简青竹已经提着个水壶进来了,看着他笑:“在这里呢,刚才出去打水了。感觉好点没有?”
他说着倒了杯水,坐到许一行床头,将人扶起来靠上自己肩头,又试了试温度,才把杯子送到许一行嘴边。
没喝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实在渴得厉害,许一行抱着简青竹的手猛喝一气,简青竹揽住他肩:“慢点。”
等许一行喝完了水,简青竹给他支了个枕头,郑义才说:“青竹同学,你说等一行醒了再接受我的问话,现在可以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