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角是天师免冠寸照,少年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严肃。
面部线条清晰但不锋利,眼神温和有力,鼻梁从正面看起来也极高,唇线几经起伏,唇角微微朝上。
像是一幅画收尾的一笔,随意上扬,但勾勒得恰到好处。
这长相,放在古代可能得叫剑眉星目,硬朗且显正气。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一行总觉得这脸虽然没有表情,但总隐隐带了点儿不屑的气息。
说实话,就自己一个十六七岁同性的眼光来看,这小子长得不错,就是人有点儿太操蛋了。
他咂咂嘴,才看见那照片下面的名字——简青竹。
名字不错,还挺有韵味儿,只是人跟名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头照旁边是住址,已经更换成了棠花街29号。
许一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门牌号上一个黑色的“29”,“啧”了一声。
行动够快的。
他看完转身,将那纸又揉成一团,准备拿钥匙开门,没留神手上还拿着墨水瓶。
那瓶子的纸盒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一个不注意,瓶身顺势就溜了出去,他伸手去捞没捞着,下去砸在门槛上,顿时墨水四溅。
“操!”他后退两步,还是觉得脸上突然冰凉了几处。
又低头去看衣服。
三中的校服是墨蓝间白色的,深色的裤子和黑运动鞋就不说了,夏季校服前面的白色被糊了好些点子。
他转头狠狠看了简青竹的窗户一眼,想也不想,捡起个碎片就扔了过去。
碎片砸上玻璃又弹了下来,跳了几下,在街道上滚远了。
旁边有人路过,看见他对着别人家的窗户念念有词,回头了好几次。
许一行余光瞥着了,一记眼刀飞过去,大声喊:“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帅哥啊?”
“有病!”路人骂了一声,慌忙走了。
许一行气呼呼地进了家门,看到许迟迟留在桌面上的纸条,她今天又加班不回家。
估摸着又是乡下哪位老人死在家中,发现得迟,想要赶紧办白事,出殡时间算在凌晨,连夜给请过去整理仪容了。
总是会有这样的事。
他叹了口气,扔下书包,拿起水桶和扫把簸箕,又开了门口屋檐下的灯,认命地打扫起地面来,等到清理得差不多了才收住情绪。
拄着拖把立在门口,许一行转头看了看对面的窗户,突然觉得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这条街上,只有钱瞎子一家和许迟迟知道自己通灵。
钱瞎子虽说是个假瞎子,本事却的确是有一点的,而且跟自己死了的老爹有交情。
听说两个人是在同一个清水道士手下学的术法,一个主攻算命一个主攻符咒,算是同门。
许一行从小就能看见奇奇怪怪的东西,听说是因为煞气重。
他这体质本来学捉鬼是极好的,先前也有好几个茅山宗的道士非要收他为徒,但他自己并不喜欢。
加上老爹也有些介意,觉得抓鬼太凶暴了。
于是许一行没成为个天师,反而是浪费了“天赋”,被许老爹带着,学了算命。
但终归还是要在阴阳之间打转。
小时候已经被吓得够呛了,他可不想一辈子跟脏东西打交道,只是没办法而已。
跟阿小要的符水,就是能暂时盖住自己的引鬼体质的。
不过也只是暂时。
自己从来不会在其他人面前露出什么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可这叫简青竹的小子,明显是冲自己来的。
到底是为什么?
跟阿小他们一样,知道自己经常见鬼,于是来求帮忙?
可这他妈是个求人的态度吗?
啊,心烦!
许一行噼里啪啦收了工具,洗了个战斗澡,几乎把脸皮搓破才洗干净了墨水痕迹。
而后坐在书桌前面琢磨这事。
想着想着就十分烦躁,他猛地坐直了,回手在自己书包上甩了两巴掌,过了半天才静下来,认命地掏出了晚自习没做完的物理卷子。
看着一道电场的大题,开始了更加爆炸的心路历程:
这他妈什么世道啊?老子一个算命的还要写卷子?这什么破卷子啊大题开头就是没学过的知识点?
啊,这什么世道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早上醒来,许一行发现自己连被子都没盖,直接坐在书桌边的无靠背凳子上,仰头就倒向了身后的床。
高难度动作。
他叹了一声,起身揉了揉肩。
他睡眠一直不太好,老做梦,梦见阴曹地府是常事。
要么就是梦见各种变幻的场景,一会儿在山巅,一会儿在水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见过的没见过的一大堆,每次醒来都一身汗。
就像自己真的出去跑了百十个地方似的,累。
这么一醒,就想起阿小欠自己的符水。
符水能防鬼,当然不仅是在白天的现实生活里,也在梦里。
他想着掏出手机,给阿小发了条信息,提醒了一下给他的五碗别给忘了,让钱瞎子赶紧画符。
而后麻利地起床洗漱。
十分钟之后,他蹲在了楼下路边。
简青竹一出来就看见对面蹲着个人,立马砰地甩上了门。
许一行“嘿”了一声,跳起来,快步走过去,大喊一声:“简青竹!你跑什么跑?我他妈能吃了你吗?”
“跑什么跑?”简青竹拉开门,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个杯子,“我忘记带水杯了,怎么了?你有事吗这位同学?”
竟敢装作不认识!
昨天拿矿泉水瓶和天师证砸了我的是鬼吗?
许一行皱起眉:“我——”
一个字刚刚吐出来,简青竹手一扬同时脚往后一退,门又是砰一声。
“——操!”许一行忙往后退,差一点儿就要鼻子眼窝一趟平了。
三秒之后,简青竹面无表情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把雨伞:“我伞挂门背后呢,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要下雨,差点儿忘了的。”
他边说边往街面上走,走出两步才回头:“我说这位同学,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站我门口?哦不,蹲我门口。抄作业吗?可我不是你们学校的,爱莫能助。”
许一行盯着他,难以置信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领子:“简青竹我警告你,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冲着我来的吧?你正一道还是茅山宗的?哪门哪派的?师父是谁?跟我爸什么关系?”
简青竹听他问完,噗嗤一声笑了,歪了头看着他,笑眯眯的温和样子一点也不影响噼里啪啦的嘴炮:“您谁啊我就冲你来了?你这破脾气,是不是街上随便抓个人都能呛起来?莫名其妙踹我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还上赶着找骂呢?脑子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电视剧看多了吧还哪门哪派?我说你这是自恋到无可救药了还是被害妄想症?我一个捉鬼天师你这体质不赶紧跑来巴结我说什么我冲你来?你有资格吗我冲你来?”
许一行气急,拽着他的手猛地就紧了。
看来不打一架过不去了!
下一秒却看见简青竹微微偏开头,表情难言,竟然有点委屈的意思,看着他身后,半惊半喜地喊了一声:“迟迟姐!”
啊?迟迟姐?
“许一行!”许迟迟的声音炸雷似地响在耳边,“你怎么又欺负人?”
转眼人已经到了旁边,揪起了许一行的耳朵。
许一行十分委屈:“放放放!老姐,讲讲道理!什么叫又啊?这家伙绝/逼有问题!”
“我看有问题的是你!再给我骂一句脏话试试?”许迟迟皱着眉,手下用了力,“你先放开人家!”
许一行吃痛,回头看了简青竹一眼,发现这人脸上的不屑已经没了,早换了一副纯良少年被压迫又不愿把事情闹大的无奈隐忍神色。
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啊!
他又惊又怒,不由自主松了手。
简青竹趁许迟迟不注意,冲他咧开嘴一笑,伸手拿下他的爪子,理了理自己的校服领子。
又在许迟迟再次看过来之前,迅速换了一副好学生的神情。
“迟迟姐,原来你住这里啊?”简青竹摸摸裤兜,手往脸上一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刚才还他妈没戴眼镜呢!
许一行心里火花蹭蹭地,快要燎原了。
许迟迟这才放下许一行耳朵,两下拍了拍手,温柔地对简青竹笑了一下:“昨天对门的阿姨说来了个小孩儿要租这里,没想到是你啊。”
“嗯,是我,那个地方不想再住了,会想起妈妈。”简青竹低了低头,难过的神色一闪而过,又笑了一下,“迟迟姐是才下班吗?”
说着双手提了提书包带子,一副“我马上就要乖乖去上学天天向上考个好成绩以免无脸见爹娘”的样子。
智障小学生似的,还是那种背地里欺负了人,又要在家长面前显示自己很乖的智障小学生。
分明人高马大!还要装可爱!
许一行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了,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对那句想妈妈有点诧异。
见两个人都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我走了”,转身就朝街口走去。
身后许迟迟还在道歉:“青竹,我家行行脾气不好,姐跟你道个歉,有空来家玩儿,就在你对面。”
听着两个人的声音一来一去,许一行心里忽然一片悲凉,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一种被人劈腿了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