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摊子下面的木板抬起,转身放在屋里,又把两根小板凳收起来,整条棠花街便沉入黑夜了。
第二天下午,许一行放学回来吃晚饭时,见到对门那家正在洗桌椅板凳,吃了一惊。
那家已经搬走好几年了,连门面都没开。
他跨进门,喊了一声:“姐!我回来啦!”
忘了说,许一行家开的就是照相馆。
这照相馆一向门可罗雀,走过的都不会多望一眼,店面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开着,业务跟棠花街大部分店十分契合——
主要是拍遗照、做遗照。
打理这店的是许一行的姐姐,名叫许迟迟,她的正式工作,是市殡仪馆的葬仪师。
许迟迟听见他声音,淡淡“嗯”了一声,许一行端起她放在桌上的面条:“对面干啥呢?”
“说是有个小孩儿租了他家屋子,正清理呢,今天晚上就要住进来。”许迟迟挑起一根面,对自己的厨艺进行着直白而诚恳的评价,“太难吃了,你快点到周末行不行?”
许一行自动忽略了她后面那句话,诧异地问:“小孩儿?一个小孩儿住咱街?这破地方还真有人租呢?”
许迟迟看着他:“嗯,跟你一样的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许一行皱起眉,“咱街还真有人租呢?”
跟许迟迟对话,许一行每次问超出两个问题时,都只能得到一个回答,所以他从小就形成了个习惯——得不到回答就重复问题,直到得到答案。
因而他又问了一遍。
许迟迟隔了半天才答:“所以说你小孩儿吧,你出去看看,仙水市房价涨成啥样了。你姐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十年前可以买一套小房子,想着等你大点儿再买,五年前就只能买一间屋了,现在估计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哦对,咱街又破又旧,所以房租便宜。”许一行三两下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撂,顺手扯了一张纸巾,“我上晚自习去了啊。”
许一行走了半天了,许迟迟才放下筷子叹息了一声,而后自言自语:“真难吃。咱街才不破,以前的市中心呢。”
棠花街上的大部分人都抱着这种想法,以前的市中心呢。
晚自习下了课,那断手的鬼没出现,许一行松了一口气,跟陈霜一起到了街口,见他走远了,才自己进了棠花街。
陈霜家从前也住在棠花街,不过他妈妈说这街见鬼,家里又做生意挣了点钱,于是搬家了。
废话,许一行想,你搬家走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一只呢。
他想着想着自己乐了,经过算命摊子的时候,还大声朝里头喊了一句:“五碗!”
隔壁楼上的麻将馆应声传来一句:“碰!”
走了好几步才听见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许一行!”
他住了脚,阿小一溜风似地跑过来,跳起来一巴掌拍他肩上:“跑什么!不要你的符水了?”
“你师父画好了?”许一行问。
阿小摇摇头:“没啊。”
“那不就结了。”许一行摊了摊手,抬脚就走。
“你不问问我昨天成果怎么样?”阿小一手扯着他书包,飞起眉毛。
许一行抱起双臂,认真思考了两秒,低头看着她,说:“就你们仨,估计见了鬼也抓不到吧。”
阿小“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瞧不起谁啊!”
真抓到了?
许一行心下一跳,难怪今天那断手鬼大哥没来找!他赶忙拽住阿小的马尾:“真抓到了?”
阿小拍了他手一巴掌,得意地点点头:“虽然不是断手的那只。”
许一行“啧”了一声,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旁边一个清朗声音已经响起来:“断手那只在我这里。”
路灯昏黄。
他应声转头,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目测比自己要高一些,穿着隔壁附中灰色的校服,脸很平静。
以为是没事儿搭话的,许一行看了一眼没在意,也不理他,又揪着阿小问:“你师父……”
“断手那只在我这里。”旁边那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许一行转过去,皱着眉:“哎我说你什么毛病?你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啊插什么话?想说话回去找你妈呗。”
那人平静地答:“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妈,还有,我在跟你说话,我说断手那只鬼在我这里。”
许一行白眼翻到一半,愣了,跟阿小对视了一眼,又侧头皱眉看着那少年。
少年笑一笑,凑到许一行耳朵边,轻声问:“见鬼了啊?”
“啊!”许一行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热乎乎的气息在耳朵旁边特别痒。
伸手去搓耳朵,就这么一耽误,面前的人转身就走,他慌忙追了上去。
阿小跟在后头,正想跟着跑,钱瞎子喊了一声:“回来!”
“师父!”阿小跺了跺脚,“那个人说……”
“回来!”钱瞎子又喊了一声。
阿小低了低头,紧接着蹭进了屋,钱瞎子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嫌自己命长还是怎么的?”
算命摊儿上的声音很快听不见了。
那少年走得飞快,许一行跟在他后面,还没搭上话,已经看见自己家了。
他咬咬牙,打算过家门而不入,先追上去问清楚了再说,没想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没刹住步子,猛地撞上去,额头磕上了人后脑勺。
“我说你……”少年回头瞪他一眼。
这么一凶,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突然活泛了很多,比刚才笑眯眯的样子讨喜多了。
许一行管他瞪不瞪,忙问:“哎,这位同学你谁啊?那大哥!不对!那鬼是我认识的!”
“然后呢?”少年冷冷觑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说完转身去开旁边的厚重木门。
许一行一惊,心想这他妈是小偷啊,当着人面儿就敢干事儿了!
还没想完对方已经一把拉开了门,又砰一声关上了。
“我操!”许一行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孩儿?”
第3章 天师证
许一行愣了愣,上去拍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声响。
他想不过,顺势踹了一脚,转身朝自己家走,正想开门,一个东西砸后脑勺上了。
诧异地回头,看见旁边滚落下去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再抬头一看,见那少年趴在二楼窗户边,正饶有兴味看着他。
“你他妈傻逼吗?”许一行十分震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态度这么恶劣,分明不认识,一来就是下马威。
当然,他没想起来自己刚才踹了人家门。
少年笑了,点点头回答:“你是挺傻逼的。”
没等许一行开口,他已经扬起了手。
手上挂着个小袋子,像是古代人用的锦囊。
他看着许一行,笑了一笑,让扎口的绳索套上食指,稍一使劲儿,小袋子就在半空中一圈一圈地转着,好像随时能飞出去。
许一行一看就皱了眉,扬起下巴:“你究竟要干嘛?”
里面是那只断手鬼,他已经感觉到鬼气了,先前鬼大哥在自己手腕上留的痕迹在发热。
“不干嘛啊,”少年笑,“这种情况,只能是卖钱呗。这只鬼在地上逃了很久了,又重,地府都出通缉令了,灵关着急得很,可贵了。”
“真他妈钱串子。”许一行锉了锉牙,心想难怪阿小非要追这一只,一边大款似地扬起下巴,问,“多少钱?我买了!”
少年想了一下:“你买不起,不过你可以帮我做件事来换。”
两个人一上一下,一垂眼一仰头。
借着旁边昏暗的路灯光对视了半天,许一行突然笑:“哟,我说呢,原来是个捉鬼的啊。”
“眼神儿不错。”少年也笑了笑,而后爽利地将头收了回去。
哐当一下,窗被关上了,旧式木框相撞的声音绵长,玻璃哗啦啦响了半天。
许一行瞪着那窗,咬牙切齿地说:“天师怎么了?了不起一个见习天师吧?跩什么跩?”
他又要转头,后面窗户轰拉一声又打开了,许一行不耐烦地斜他一眼:“有完没完了?”
“不是见习的,有点儿眼色成吗?”少年不满地说。说完一抬手,放过来一只纸飞机。
那纸飞机在半空中转了两个小弯,又直直冲过来,正中许一行额头。
他本来想躲的,纸上却下了术法,愣是没躲开。
第二回了,就这么几分钟之内,被砸第二回了!
他一下气急,顺手摸出了书包侧兜里的墨水瓶,扬手正要扔出去,少年猛地又拉上了窗户。
动作简直行云流水,看上去就像天天都有人提着墨水瓶要砸他。
这梁子他妈的是结下了!
许一行恨恨地想。
在原地站了两秒,他骂了一句,弯腰去捡那纸飞机,刚刚捡起来,纸已经打哈欠似的,自个儿展开了。
上面印着什么东西,许一行拿到眼前,在家门口的路灯下照着看,发现手上竟然是一张捉鬼天师的凭证。
右下角黑黢黢一小块,是地府里酆都大帝的大红印章,被复印之后糊成了一片,看上去有点儿恶心。
“神经病吧!”他看见纸上的内容,再次被震惊了。
谁没事把天师证的复印件带在身上啊?没事拿出来砸人,顺便告诉人家“我是抓鬼的”?
奇葩!
说着有病,还是又举起来,仔细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