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好似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各位前辈,我可有记错?”
众人语塞。
他们自然是看过《灵犀秘典》的,却不防这个女子也看过,且记得清清楚楚——灵犀秘典所记载的不是司空见惯之事,就是空穴来风近乎无稽之谈的传言,他们因为试图在此中寻找蛛丝马迹,窥破世间所隐藏的真相而将它记在心中,可这个人面前好似只有金银珠宝权势利益,却依旧将这毫无作用的典籍牢记于心。
他们打量花想容的眼神渐渐变得认真。
一位老者说道:“你知道我们此举是为了去往天门,同为碧涛书院之人,我想你也知道天门之乱,最初起于云浮。那花姑娘,你可知道,当初去往云浮之人在古星图上看到了什么?”
花想容的动作一滞,而后看着老人的眼睛,缓缓道:“我只听说——他们在离开云浮之后都死于各种意外之中。”
“老朽之前曾是蓬莱派长老,如今离开蓬莱隐匿书院之中,不巧还有一些蓬莱派的消息,”他看着花想容,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有着沉沉的光芒,好似一把钝刀被微光照出些许锋芒来,“他们在石壁里看到的是……本身,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和书写自己命运的原理。事已至此,我是碧涛书院之人,那便不得不动用碧涛书院之力,来伺机一窥命运之门。”
花想容从他的神情里隐约可以感觉到那冰冷的狂热,如同暮色里燃烧起来的夕阳,竟然心中升起了些微的恐惧。
“我先时得到的消息,他们陆续都死了,一个也没留下。”花想容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
“窥探命运之人,何能不受惩罚?”老者声音低沉,如从万载沟壑之中传来,“但既然有迹象表示世上有既定命运之存在,那么我们一试命运深浅,知晓命运究竟是为何物,生死何足为道?”
花想容沉默了下来,老者将目光收回去,目光越过简朴得近乎简陋的竹窗,看向外边高远而喧嚣的天空。
“当年,我离开蓬莱派,人们都对我道万万不可。蓬莱派……不错,在蓬莱派我有徒子徒孙,一声号令人莫不敢应,蓬莱派能凭借积累给予我灵兽内丹助我结成金丹,亦能助我度过之后的劫数,让我安然千年百年,但是我还是断然离去,”老者声音暗哑,“我舍弃功名,舍弃旧友门徒,甚至舍弃长生的可能,来碧涛书院,不为长生,不为力量,而为得见真理。”
他歇了一口气,缓缓转回目光,看向这屋中的人们。
“可我已经在这条道上跋涉了漫长的岁月,偶有收获,却依然不能见得真理全部,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给我一个机会能一窥门庭,舍去这条老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睛在那一刻如此明亮。
人们眼中闪烁着相似的光芒。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花想容一样,将这个地位超然的势力当做自己最好的上升途径。碧涛书院有许多不能为的地方,譬如它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独门功法,又譬如它永远要深入最危险的地方,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他们始终是一个观察者——观察发生在明处的事件与人物,查找隐藏在暗处的线索与规律。他们舍弃许多,来到碧涛书院目的不在于这个世界的权柄与力量,而在于渺不可及的真理。
当有确切答案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即便是有万般权衡,他们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
——朝闻道而夕可死矣。
花想容有些不自在一般拨弄着自己的金镯,金镯触碰到玉镯,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叹息也很轻微。
“我是不懂。”
她低低叹息了一声,很快面上就浮起了惯常的没有落到眼睛里的笑容。
“听各位前辈的意思,是要取出书院密库的太虚天照谱,一起前往天门之中,穿过天门,窥探天门的奥秘?”她还是笑着,语气却缓缓沉下来,“天门如今只有天引出现,是因为还没有人打破天门与此界的平衡,一旦有人找到办法突破天门,那此界的规则与平衡都将被破坏,后果……非但是各位的肉身,甚至灵犀界都将不复存在。天门出现本就意味着灵犀界摇摇欲坠,你们还要过去,岂不是想将灵犀界全数毁掉?!”
她质问一出,满室静默。
在这一个沉默得落针可闻的时候,花想容敏锐地意识到有人看着自己。那是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眸,一只眼睛深褐,一只眼睛却是诡异的银色,瞳孔如同蛛网一般,盯住人的时候叫人不由就心中发寒。
事实上花想容刚来到书院不久就因为他的眼睛而注意到他。他的名字叫裴靖,是出身大宗门之人,但很早之前就被逐出了宗门,因为他为探寻一项秘密而与有天魔血统、会食人吸髓的天魔宗交易,致使天魔宗吞噬了附近的一个小宗。这银色的咒印妖瞳,就是他与天魔宗交易的证明。
裴靖不是好人,却也是有大才之人,否则不能独自飘零还有今日的地位能力。在书院,他也因为过往被隐然排斥,但无人可以否认他的能力。
“天无绝人之路,假若在天门之中,我们悟出了规则,那或许就有解决一切的办法,”裴靖忽然一笑,笑意并未有半分渗入他的眼睛,反倒全是尖刻的嘲讽,“——你是想听这种话?花想容,我知你向来聪明,不必听这些。我凭什么管灵犀界死活?为了除了我以外的其它人?在真理面前,凡俗人等,又算什么?过去的功业,可及得上无上至理半分?那些人修大道修长生,难道不也是为了向真理更近一步?”
花想容看着裴靖,他面容如此冷峻,眼眸如此冰冷,可是在他眼瞳深处闪动的却是不加掩饰的狂热之色。
是冰冷的火焰。
另一边又有人低声冷笑道:“想不到花想容也会顾虑这些东西。”
花想容终究平复了心情,就抬着袖子,掩着唇咯咯地笑起来,她一双明眸瞅着与她对峙的前辈们,金粉在阳光下有闪耀的光泽:“是,奴家心中忧虑,天下动荡,碧涛书院不复存在,没有碧涛书院依靠,奴家不过弱质女流,在乱世之中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着别人不想听她说鬼话,花想容放下手来,轻声道:“所以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们是劝也好,打也好,杀也好,都没法从我手中拿到碧涛印的力量。”她眨了眨眼睛,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忽然闪过少女似的狡黠:“我把它藏起来了。”
小屋便又再度静寂下来。
他们发现自己终究还是看轻了这个好像只会逢迎讨好的姑娘。她能提前藏起碧涛印之力,那定然是对今日情势早有预料,心念也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人凭什么会有这样坚如磐石的信念。她说她眼前只有权势,但凭借她这份心性和敏感,即便是碧涛书院被破坏,在乱世之中她也定然能够如鱼得水,可这样的人,偏偏放言说宁死不愿他们进入天门。
只是,做好了看轻生死的觉悟并不只有她。
“——我本以为,同诸位监院达成一致了,这引脉地煞印便可以留着,不想却是要用在你身上。”
说话的人有着冷漠的神色和银色的眼瞳,印鉴由他袖口缓缓滑下,落到桌面上,发出沉沉的声响。
花想容只看了印鉴一眼,那微笑便瞬间被敛去。
那并不是碧涛印,却也并不比碧涛印落在他们手上好上多少。
引脉地煞印!
这是一样至玄法宝。它并没有太多战斗的功用,而是聚拢地气,握住地脉,从而掌握地面某些微妙的变化……而她对天门的研究之中,天门恰是被地气所关联着的!
她想也不想,红绫一拂,直向印鉴卷去!
但印鉴之外竟还有一层无形屏障,红绫一旦触到,尾部忽然燃起了火焰,花想容只能急急将红绫收回。
楼外已经传来阵阵真气的波荡、伴随着开山裂石的声响,意味着就在不远处又有天门被开启。
世上聪明人很多,能走到比常人更高位置的,更不可能只留下一条路给自己走。
她今日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
花想容闭了闭眼睛,隐约回忆起书上模模糊糊的激发天门的记载,那些图形法诀是那样深奥,就连她也没力气好好记下,却是有人从中摸索出了正确的方式,提早炼制出法器,并且在遇到阻碍时强行激发天门。
“炼出引脉地煞印强行激发天门,让大量敌人入侵碧涛书院,重压之下,即便我宁死不交出碧涛印,书院布置的防御法阵也会被启动,在书院的防护体系下,到了某种危急情形,全部碧涛印的力量会交到与碧涛印所关联、并很大可能落到其中被山长指定的人手上……你们可真是疯子……”
事实上其它监院也未定知晓引脉地煞印之事,但依然是默不作声。
他们本质上都是如此疯狂。真理对于许多人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于他们而言,其它一切才不值一提。
有建筑被摧毁的声音,也有几乎难以听闻的哀嚎。宗卷被风扬起,飘散于风中,都是灵犀界的尘烟往事。
花想容歪了歪头,饰品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染了朱红蔻丹的手指,喃喃道:“奇怪,我好像……有点不高兴。”
花想容是一个极少感到恼火的人。她对外界感受很淡,快乐是冷静的快乐,悲伤是冷静的悲伤,更不把他人喜怒放在眼里,即使遇到了挫折,也只会觉得之前自己做得还不够。可这一刻她是切切实实觉得有心火在烧,叫她对眼前的一切都万分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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