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战胜温行泽,那至少,此次任务必须完成!
但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海上升起了明月,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剑光。
冰冷而灼热,无尽的潮声在他的身体里回荡着。
那是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最后感受。
麦草低垂。敌人的身体也如麦草一般被折断。
金黄的麦草染上了一抹一抹血色。
温行泽收起剑,神色平静,不见半分嗜血之色,朝男子伸出了手,微微一笑道:“无碍吧?”
男子犹然在情势急转的惊骇之中,被他拉起后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一句话却是:“行泽兄,请您收少主为徒!”
男孩在他身后探出头看温行泽。
温行泽伸手摸摸男孩的头,依然是微笑道:“不会。”他看着男子的神色,说道:“你知道的,我本非此界之人,不应该在此留下羁绊。”
男子胸中气血翻涌,内息不畅,苦痛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你也不想回去不是吗?”
温行泽的笑容慢慢敛住。他怔了怔,久久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温行泽做事只有“应该”和“不应该”——他应该肩负瀛洲剑派的责任,他应该照顾后辈,他应该把剑术练好对得住自己,而并非是想与不想。
后来他经历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痛苦,又在痛苦之中险死还生,在这机缘巧合才能求得的生命中,他抛弃了很多。他放下了对瀛洲剑派或是对别人的责任,也割断了对他人身上的热爱的索求。
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之前那漫长的彷徨和恐惧的缘由,无关天赋,也无关热爱,而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接纳过自己。他不认可自己的许多许多,因此只能凭借着理智而前行,依靠着别人的热意填满自己的心。
一人执剑而去,他想要寻找的是自己也能支撑自己生命的力量。
他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他听到了剑的声音,风的声音,人山人海的喧嚣,风吹竹影的静寂。
别后不知君远近。
他以为他果决而潇洒,此刻却发觉那更类似于一场放逐。
在这个点头之交的言语里,他第一次发觉……他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已是无心无情,无所挂牵,那为什么会恐惧归去?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旅程当做一次漫长的自我放逐。
他不是很明白。
他的手缓缓握紧,垂下眼来。
“可我也总该回去的。”
那里是他不明白的、又深深埋着的羁绊的所在。
那一日对于瀛洲剑派的人来说本该是平凡的一日。
大清早的剑修们就在切磋比试,刀光剑影收歇之后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说着话,讨论着之前招数的得失。
一名小剑修比划道:“其实你那一招烟涛微茫,应该这样,这样,就可以接上下一招了!那他肯定只能撤!然后你就可以——”
被他比划的人打断了他,不服道:“烟涛微茫收招式哪有那么快?你还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小剑修就反驳道:“钟子津师兄早就可以做到了!”
几人齐齐看向远处的峰头,异口同声“唉”了一声。
小剑修惆怅地用小树枝在地面画着歪歪斜斜的小人,说道:“如果钟子津师兄会收徒就好了……”
这话一出,几个人又齐齐叹气。
一人接口道:“旁的师兄或许到了这个境界就会收徒了,可是钟子津师兄虽然待我们向来亲切,他眼里其实只有剑法……怎会舍得分一丝别的精力在旁人身上。”
“或许,剑派没了,他也是另寻一个地方修炼剑法吧。”
“……天才啊,总是有资本特立独行的。”
一大早,小剑修们都十分忧伤,十分沮丧。
被人们谈论的钟子津也起得很早,他依稀记得这几日应当又是云浮的宗门大典,回忆起归来之后就有些异常的友人,眉宇间罕见有些忧色。
但那股忧色很快被风吹散,他以树枝为剑,又开始一日的练习。
剑客的祝福与企望从来不在言语之中,而是在剑上。他们用剑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用剑去斩开一片荆棘,到达他们想要到达的远方。
瀛洲岛上剑声如同涛声,永世不绝。
然而变故来得是那样突然——钟子津尚还在思考那片落叶能一瞬间切成几片,中间怎么样的变化最为舒服,便看到看守埋剑之处的同门一身是血逃出来,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整,只颤抖地指着埋剑之处。
与此同时,他只觉空气一阵错乱,内息受阻,难以恢复。
他感觉向来敏锐,识得不好,提剑奔去。
岩石之中开了数道裂口,一个个仿佛不属于此界的生物从中奔出,好似只会越来越多,永远都不会停歇。
小弟子们的修为本就不高,又被气息影响,面临这般的怪物几乎没有抵抗之力,绝望之中他们想起门内已经一个宗师都没有了,之前镇守宗门的宗师同弟子说完话之后便匆匆离去,瀛洲剑派……无人能守!
剑修执剑绝望地支撑着,即使他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却依然没有人后退半步。
因他们是瀛洲剑派之人!
他们执剑不为退却!
剑修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然絮乱。
握着剑的手也开始颤抖。
他们竭力想着剑招的应对,却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然而在视线恍惚之中,却看到一道剑光亮起在他们的眼前。
明亮,锐利,冰冷。
以及……迅如流星。
在瀛洲,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剑术。
那个人漆黑的双眸好像燃着暗色的火光,站在他们的身前。
——瀛洲剑派,还有人能守!
钟子津一面抵挡,一面让附近的弟子离去,待到人终于去得七七八八,他轻巧地挽了个剑花,面上溅了血,有细小的伤痕,眼中却是燃起来的、扑不灭的战意。
“等你们很久了,来吧!”
钟子津不知战斗了多久。
他身上叠起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血色将他的衣衫染上了更深的颜色,他却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眼中只有面前的天引,即使伤重,也不愿它们出埋剑之处一步!
钟子津一剑切断天引的躯体,这些怪物的死亡不见血液,只有冰冷的残躯砸落一旁发出钝重的声响,他未及喘口气,又是一个侧身,剑影所到,一只天引已被斩落!
只是天引好似无穷无尽,他那经过特殊炼制的宝剑因为长时间的战斗都失去了原本的锐利。
钟子津预感到了这一次变故。
他向来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当初他察觉出蛛丝马迹的时候,便回来告知师父,于是师父将瀛洲留给了他,让他等到他归来。
钟子津很少扮演指挥者的角色,他从来都是对信任的人给予绝对的服从,他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得力的猎犬。
因此,师父离去,让他守着,他不问原因也不稳归期,最后就算战斗到他的宝剑粉碎,也不会离开一步。
天引张开羽翼向他扑来,他提剑将怪物从眉心一分为二,然而剑刃却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钟子津转手将自己另一把剑出鞘——那把剑成色其实一般,有着浮夸的外形,一看就不像什么名剑。
然而这把剑却是承载了他的青春年少,他的不甘求索,是他的半生。
剑修的心很小,一人一生一剑而已。所有人都羡慕钟子津,羡慕他的天分,羡慕他的好运道。许多人都喜爱他,他却好像不为这份喜爱所感,从来都仗剑独行,眼里只有剑道的更前一步。
可人们不知道的是,即使天赋过人如他,也经历过漫长的煎熬,也曾忍受着那些诸如伤仲永没有恶意却万分伤人的话语,他也彷徨过、犹疑过、不确定过。只是因为他是幸运的,叫人羡慕的,他从来不轻易表现自己的凌乱心绪。
他的剑负载了许多重量,可他出手依然如此轻,如此快。
他知晓自己的幸运,也知晓他人善意的可贵,他清楚瀛洲给了他多少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栽培、宠爱、信任、自由,以及同心同意的同道之人,可以尊敬的前辈们,也清楚他从小到大都是在瀛洲剑派的前人后辈持剑的身影里汲取精神力量。
他希望他不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
问剑道和这些尘缘羁绊哪个更重要,他那不习惯思考感情的脑袋根本无法回答,只是他清晰地知晓,只要今日血未流尽,他还可以为他们一战!
战至他的剑一柄一柄破碎,战至他只能折下树枝与天引相抗,战至他只能且战且退!
这便是剑修!
钟子津好似就不知疲倦一样,眼前只有剑光、只有凛然的钢影!
他的手渐渐酸软,即使他再不愿意,这段长路也总有一日会走到尽头。
钟子津头一次憎恨生命的有尽。
他最后的树枝都随着他过于强烈的剑气而折断,钟子津担忧地回首望了望瀛洲剑派。
那个小小的宗门啊,旁人只知瀛洲仙派,却不知道这里还有着许许多多将生命都系于一剑之上的、求索于剑道之中的剑修们。
他想永远听到这里的剑鸣和海潮之声。
失去了剑,他还有手,还有身体。
或许那会给他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势,也让他的人生走向无法逆转的境地,但很多事,到了此刻也不重要了。
可他咬牙准备再战而转回视线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发觉有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御剑而来,是十分朴素的灰色袍子,却有着天边那抹微云那般的闲淡温柔。
那声音是熟悉的,好似穿越了重重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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