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总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危轲一下说那么长的话实在是太神奇了,太难得了,他立刻便接着说道:“对啊,你不在玄朔派,你不知道,我们背地里都不想同他交往,也就看看得了!这人做事根本不顾后果,当初那小师弟就说了一句他生得跟个娘们似的,他直接用术法教训小师弟——以大欺小,罔顾同门,你瞧这种小心眼的人,同行了也是再自私不过!”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冰冷而锋锐的剑刃。
比剑刃和夜风更冷的是危轲那漆黑的眼睛。
“那些话我说就够了,”那双眼睛像寒潭一样,透不出一丝光,“你们没有资格。”
那杀意逼得他冷汗直流,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少年剑客真正的力量,可在死亡面前,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道声音拯救了他。
“够了吧,危轲,”那声音也说不上多温和,带着一以贯之的疏离冷淡,“那好歹是我同门。”
危轲撇了撇嘴,收回了剑。
他回头好似不耐烦一样问:“你不是懒得出来吗,怎么又跟来了。”
师夷光面无表情道:“我高兴。”
危轲又撇了撇嘴,没说话,却是静静跟着师夷光走远了。
同门惊魂甫定,那紧张感慢慢散去的时候,他却有些微妙地察觉到,那个方才对他造成生命威胁的人,气息仿佛与他们都不一样。
师夷光和危轲走在夜色中,剑修遗府都是断壁残桓,有一些未曾散尽的剑气在四周冲撞着。
师夷光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像月色星光下闪耀的河。
危轲也没有说话。他抱着剑,缓缓走在师夷光身边。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危轲。
“你是不是不喜欢玄朔派?”
师夷光脚步顿了一顿,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危轲抱着剑淡淡道:“你不喜欢我就带你走。”
师夷光未曾忘记他方才无意中听到的话语,冷笑一声道:“为什么又是你带我走?”
“因为你勉强自己待在那里的原因是除了玄朔派你就无所依靠。”
师夷光张张嘴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却见危轲与他对视着,直直望进他眼睛去:“我来给你依靠就可以了。”
师夷光一向觉得,这个剑灵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他身上甚至有那种古旧的金属感,可这一刻,他看见的却不是什么古旧的冰冷的金属。那沉静冰冷的眼瞳下,分明是热切的坦荡的热火。
过了很久很久,师夷光才出声。
“你还是看错了我,”他刻意扭过头去,看向遥远的地方,“我从不在乎有没有依靠,我只是不想认输。”
对于自己而言,他若是走了,便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天赋、对自己的处境认了输。
师夷光不想输,也从不认输。
危轲有些着恼,最后丢下一句破脾气,加快步子走了。
他们自此就陷入古怪的冷战之中,谁都不想和谁多交流。
师夷光难得地感觉到焦灼。
可他不向自己认输,也不想向危轲认输。
一来二去,剑修遗府的事情结束了,师夷光继续踏上寻找残剑的旅途。而后他便听到了消息,说点星楼衡衷前辈终于将天魔宗剿灭,当然,天魔宗之事中最大的功臣还是玄朔派,若不是玄朔派源源不断派出高手,此事断断没有那么顺利。
人们皆感念玄朔派的强大和仗义,玄朔派也适时袒露了他们的大宗气度,于是那一年的玄朔派邀来天下高手,召回在外游历的全数弟子,举办一次前所未有的宗门大典,来庆贺这个为祸天下的天魔宗的消失。
游历在外的师夷光自然也在玄朔派弟子之类。
他只好中断行程,归去玄朔派,路途之中他瞧着时不时冒出来又不说话的危轲,心想他果真又长大了,轮廓是越来越不可爱了,恐怕哪天就比他高了——这样的话,时不时意味着他将要修复完成,他是不是可以让他走了?
可师夷光真说不出口。
可能还是不想主动向危轲低头。
一定是不想主动向危轲低头。
但在不久以后,他有一瞬间想过,假使他那时候跟危轲说话,叫他可以离去就好了。
可他并不后悔。
那是在玄朔派宗门法会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身藏危轲的秘密竟然被同门识破。
他们逼他交出危轲。
他们责骂他私藏魔剑,罔顾宗门,意欲叛逆。
师夷光本就不受欢迎,倒是在这一刻那么清楚感受什么叫千夫所指。
时至如此,他交出危轲,认错道歉,或许也不过是静坐思过百年。
可是他拒绝。
他就站在人们面前,一字一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违背门规。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迎着旁人刀锋一般的目光,与自己的长辈们争辩,一边还要拼命按捺住储物袋的波动,以免惹麻烦的那个家伙冲出来。
他争辩了三日,他的喉咙最后都是撕裂一般的痛楚,他好像要将一辈子的话讲完,至此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终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背诵得条理清晰的门规之中,玄朔派无法强行夺去他的任何东西。最后的玄朔派也只能以不尊师长微友,将他逐出宗门。
他离开宗门的时候头都没回,步伐坚定,腰杆笔直,可在脱离玄朔派区域的时候,他却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呕出一口血,要栽倒下来——
他真的忍耐了太久。
忍耐那些若有若无的超越境界的威压,抑制真气压迫的不适和痛苦,即使他知道他离开宗门定然也有宗门其它人追逐暗杀,他也无法支撑了。
在他失去意识之际,只看见了危轲那双暗沉沉的压抑着怒火的眼睛。
师夷光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沉默着不说话,那人明显气息有变,是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却还一直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危轲生硬地开了口,他说道:“为什么你不能变小收进我的储物袋里?”
师夷光那时候竟然走了走神,在想那么漫长的冷战,总归还是危轲先说话——哪怕明明不是危轲的错。他虚弱非常,浑身难受,却是发至内心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危轲语气还有些微恼,“伤成这样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反正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那天高手很多。”师夷光说道。
危轲说道:“我也是高手。”
“哦。”
师夷光这人术法天赋一般,却着实是个气死人的天才,危轲还在压抑着不爽,却听到师夷光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但是你说了的,我没有宗门,你做我依靠。”
在他们逃避追杀的漫长生活中,意外落入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真是养伤的绝佳妙处,灵气充裕,又适宜各种灵草生长,师夷光一呆就是百年。
危轲渐渐也有了自我修复的能力,从少年,慢慢长成了个英俊得叫人不敢直视的男子。
可师夷光不在乎,对他而言,危轲也就是危轲而已。有时候他会问危轲以前的事情,问他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会不会记起被天魔宗封印之前的事情。
危轲却是实在记不得一丁点,他说他也没必要记起来。过去就是过去了,之前的他也不是现在的他。
那日子很平静,师夷光的境界自然而然便突破了,人常说静极思动,师夷光待在一个地方久了,也终究是想出去,更何况危轲离彻底修复终究还差那么一点距离,师夷光打算重操旧业,再去找些旧剑叫危轲修补起来。
危轲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可难得师夷光对一件事情上了心,那危轲定然是奉陪到底的。
百年对于修真者而言并不长,他们回到修真界又是激起一阵轩然大波,只不过如今的师夷光已不是当初的师夷光,如今的危轲因为师夷光无甚顾忌,也更无顾忌。
师夷光倒是第一次感觉在人间行走那么痛快,他还问危轲当初他为什么不想离开玄朔派。
危轲听闻此言默默黑了脸,不想理他。
天下无人可阻,便更觉天下之广阔。
找师夷光麻烦的人不多,因为师夷光的事情已差不多时过境迁,然而找危轲的人却不少——那份力量被人看在眼里,自然有人觊觎。
师夷光却是没惊动危轲,一一将那些人解决了,他愉快地踩着别人的背脊,居高临下道:“听好了,危轲不是一样‘东西’,又不了任何人来抢夺。”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老得好像一块树皮的老人,从建筑的阴影处慢慢向他走来,他的声音苍老如同沟渠中传出。
他说:“危轲终究还是一样东西。”
那一双眼睛因为肌肉的松弛而只剩下一点,却有着骇人的光亮。
“他是一把食满血腥的魔剑,不受任何人、也不受自己控制。”
那天的事情师夷光没有对危轲说,可危轲终究是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那一次他坐在剑冢旁,沉默得比往常还久。
直到露水打湿师夷光肩头的布料。
“我原本是个人。”危轲的声音罕见有些颤抖。
他的眼眸向来如深水寒潭,黑而幽深,望不见底,如今却是不断波动着,好像一阵风过就会吹破。
师夷光站在他的身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握住了他的手。那样冰凉的手,究竟哪里像一个人。
危轲好似因为他的动作而被安抚而平静下来,他慢慢地说:“我是人牲,被祭炼封锁入剑中。我的家人也因为可以同剑相融的能力而纷纷化作人牲,但到最后,只有我成功了。我怀着满腔怨气,不断杀人,杀性将我的最后理智消磨,于是我变成了至凶之剑……后来我被封印,被加入魔气,以变得更强,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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