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鬼 (柚柚里)

　　儿媳挎上包包：“哼，管她呢，我就成心是要让她出丑。”
　　朋友一听吃吃的笑了：“你可真坏。”
　　母亲出门去了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东西，大城市就是和她们乡下不一样，超市很大，干净、亮堂，母亲没见过的各色水果和蔬菜琳琅满目，只是在乡下的时候，左邻右舍的很热闹，很多人到了晚上聚在一起说话搓麻将，到了城里就没有了说话的人，这城里人有晚上去广场跳舞的，她也笨，学不会，只能在家里呆着，想看个电视打发打发时间，都要看儿媳的眼色。
　　母亲买完东西，去排队付账，拿出手机给收银台小姑娘，小姑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微信付是吧？”
　　母亲笑了，有点害羞：“这是我儿媳妇给我买的手机，我第一次，不会用。”
　　小姑娘也笑了：“您儿媳妇真孝顺。”
　　说着帮她找到转账页面，扫了超市的二维码，然后把手机还给她：“好了阿姨，您在这里输密码就行了。”
　　母亲很费力才想起来密码是什么，慢慢找着那几个数字键输入了，她根本都不知道，这微信里根本没有钱。
　　然而手机的支付页面卡了一下，居然很快显示了支付成功几个字。
　　晚上她做完了晚饭，在家里左等右等没有人回家，过了七点多钟，儿媳才带着孙子回来，一进门就冷着脸让孙子回房间了。
　　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迎上来：“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饿了吧，饭我都做好了，赶紧吃饭吧。”
　　儿媳狐疑的看了母亲一眼，结果听母亲笑呵呵说了去超市买东西的事，脸色就有点难看，半天没说话。
　　母亲浑然没察觉，还笑眯眯的：“都说现在科学发达，还真是，你看，拿个手机就能把钱交了，以前我们那辈人啊，想都没想过有这么方便的事。”
　　“……”
　　她没给母亲的手机转钱，就是想看着她出丑，现在听母亲这么说，也没往神神鬼鬼的那方面想，只以为是母亲自己拿私房钱垫上了，回来故意说这些话来气她，偏偏还不能当面说破了，险些憋得内伤。
　　不过她今天好像本来心情就不好，一进门就板着一张脸，让孙子先回房间去，孙子也不高兴，脸上还有泪痕，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儿子黑着一张脸回来了，进门就问：“你是怎么管的孩子？怎么又出事了？”
　　儿媳一听，顿时柳眉倒竖：“这不是你的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生的？！”
　　“还不是他们班主任老师没眼色，不就打了几下流了点血吗，我这就去给他父母说，包他医药费不就行了，他们闹来闹去的，不就为了这点钱吗？”
　　儿子强忍着气：“现在是医药费的事吗？人家就要要个说法！你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他仗着是我儿子在学校打人，这风言风语要是闹到网上，还不是要连累我？”
　　儿媳不理解：“传上去就传上去呗，能怎么着？天天在网上混着的那都是些什么人？轮得到他们对我们指手画脚？！”
　　儿子简直要给她气死：“你以为你是书记的女儿就了不起了是吧？你没看邻市那个书记，就是女儿在幼儿园的事叫人捅到网上，现在纪委都要下来要查他！小心这次顺藤摸瓜，再把你爸也挖出来，一家倒霉！”
　　他吸了口气：“趁事还没闹大，赶紧带他去医院看看人家，当着他们父母的面给人道歉。”
　　儿媳一张脸顿时涨红了：“凭什么我的儿子要给人道歉？做梦！想都别想！”
　　母亲在厨房洗了点苹果和橘子出来，刚出来就碰上孙子开着小车冲过来：“让开！”
　　母亲一慌，赶紧往后一退。
　　但孙子一点也没减速，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加上洗完水果、地上还有点水很滑，母亲一下摔倒在地上，孙子也从车上摔了下来，憋憋嘴巴，哇的一声哭了。
　　儿媳本来就在气头上，过来一看孙子摔在地上，立刻就火了：“干什么，干什么？！”
　　孙子腿上破了块皮，哇哇大哭：“她撞我！她撞我！”
　　儿媳一听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母亲的鼻子骂：“你一个老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
　　骂着骂着自己还哭了：“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你和你儿子都看我不顺眼！……滚出去，这就从我家滚出去！”
　　她说着疯了一样把母亲的东西衣服拿出来，摔到门外，歇斯底里道：“你这就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家！我的钱买的房子，凭什么让你住，滚！”
　　儿子走过来，脸色也不好看：“这是干什么呢？！”
　　母亲本来等着儿子能帮自己说句话，但儿子看了一眼，却只是皱眉让他们小点声：“邻居听见了像什么话”。
　　他看了跌倒在地上的母亲一眼，却很快收回了目光。
　　母亲沉默，虽然跌倒了很痛，但，却远远比不上母亲心里那么痛。
　　儿媳一听更是火上浇油，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也闭嘴！别忘了这房子是我家出的钱，惹急了你也给我滚！”
　　就这样，母亲被赶了出来。
　　半夜黑灯瞎火，母亲身上没什么钱，根本无处可去，只能留在楼道里。
　　楼道里黑灯瞎火，感应灯一会儿就灭了，她只能从扔出来的东西里找出几件冬天的衣服垫在地上。
　　无奈还是很冷，母亲只能把衣服裹在身上，抱紧自己
　　深夜里，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喵”。
　　母亲愣了一愣，就见漆黑的楼道里探出一只黑色小爪子，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猫从台阶一步步跳下来。
　　是只小黑猫。
　　现在很少能看见这么纯黑的猫咪了，软软的，让母亲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过的那只小黑猫。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招手让它过来。
　　小猫也很乖，圆溜溜的眼珠看了看母亲，觉得没什么危险，居然真的慢慢过来了，朝着她喵喵叫了一声。
　　流浪猫的警惕性都很高，而且它身上很干净，所以母亲猜它应该不是野猫，而是哪个住户家里养的宠物猫吧。
　　小黑猫把爪子搭在她身上，蜷缩在她怀里，软绵绵毛茸茸的，让母亲在寒冷的夜里有了些许暖意。
　　“那个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边抱紧小猫，边喃喃自语的说，“他以前真的……真的是个好孩子。”
　　母亲想起了从前的事，儿子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得过伤风，她们的小村子很穷很落后，他当时烧得很厉害，差点撑不过去了，是母亲抱着他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去镇上，下跪求医生，最后才终于把他救了回来。
　　是啊，这个孩子是她求来的，这么多年，这么多苦累的日子，也都是为了他才硬撑着活下去的……
　　“他以前，真的是个好孩子……”
　　母亲对怀里的小猫说，小猫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软软的喵了一声。
　　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不知道为什么，大门忽然一下开了，紧跟着儿媳歇斯底里的声音：“滚出去！”
　　儿子砰地一声摔上了门，脸色铁青。
　　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下子亮了，他和角落里的母亲四目相接，却很快把眼神转开了。
　　母亲猜他是不是又和儿媳吵架了，这两个人平时经常吵架，吵完又和好，因为儿媳爸爸是市里的领导，从小娇生惯养惯了，儿子平时都要让着她几分。
　　只是看起来，这次吵架好像比较严重，这还是第一次儿子被赶出来。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我回老家吧。”
　　儿子转过头，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母亲，过了很久，忽然说：“都怨你。”
　　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我当初要生在你家？年年都是年级第一，却年年都怕没钱接着读书，你没听人家村里人都是怎么说的？提起我，都夸是个出息孩子，可惜托生在老王家了、被耽误了！”
　　“又穷，又破，又没钱，害得我从小低人三分，眼界比别人低，底气都被别人少，就连上了大学，人家当面看见王尔哲，叫我一声会长，私底下还不是一个个都瞧不起我是乡下来的？一个早死的爹，一个种庄稼的妈，你不知道你从小害我丢了多少脸？”
　　他说着，伸手指着紧闭的大门：“就连结婚的时候，连个房子出不起，还要媳妇家掏钱，现在现在好了吧？害我底气不足，半夜叫人赶出来！”
　　母亲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猫蜷缩在母亲怀里，谁也没有发觉，它盯着儿子的琥珀色的眼珠，闪出一丝金色的光。
　　“我不是没给你钱啊。”
　　母亲低声说：“老家的地不是卖了，才给你在城里买的房子吗，现在这个家，咱们不是也出了一大半的钱吗？”
　　“是啊，出了一半的钱！你看看哪个男人娶媳妇是这样的？哪个男人结婚了连套房子都没有？你看看人家的家境，人家父母是干什么的，再看看你？带出去都丢我的脸！”
　　母亲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儿子反而嘲笑道：“原来你也有羞耻心啊，那你就变钱出来啊？给我买房子的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