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鬼 (柚柚里)

　　儿媳家世好、修养好，不会当面说难听的话，但她这样的冷漠对母亲来说，其实比老家里那些长舌妇当面嚼舌根说的粗话还让她难受。
　　母亲把买的菜放到厨房，先回房间换衣服。
　　儿子家里有主卧、儿童房和客房，但母亲却是和保姆一起住，以前买房的时候，这个房间本来是准备作为衣帽间的，所以很小，最近保姆回家探亲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房间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一只黑猫，当时买商品房的时候就有的，儿媳本来觉得不吉利，后来之所以没再提这件事，估计是想故意留下来，好给母亲添堵。
　　不过，母亲倒很喜欢这幅画，觉得画上的小猫很可爱，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小黑猫。
　　她换下衣服，把买的手机拿出来放好，才出来包饺子。
　　和面、切菜、剁馅。
　　

　　第40章 微信支付

　　母亲包了一辈子饺子，饺子皮擀得很漂亮，白而圆润，不大不小，中间留一块厚厚的，下锅才不会煮破，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看她包饺子，那时候家里穷，就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吃上几个白面饺子，每次母亲包饺子的时候，儿子就跟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的看。
　　剁馅和擀皮都很累，每次肩膀和手臂都会疼得抬不起来，但只有想到儿子喜欢，母亲就什么也不觉得辛苦了。
　　等到饺子上桌，儿媳先夹了一个，咬了一口就叫道：“这什么呀？”
　　母亲笑眯眯道：“荠菜呀，我特地出去挖的，可好吃了。”
　　儿媳皱起眉。
　　当着母亲，她没说什么，母亲去厨房端饺子汤的时候，却看见她把咬了一半的饺子丢进了垃圾桶，还把孙子嘴边的饺子夺了过去，一起扔了：“什么东西，脏死了，不许吃。”
　　儿媳是大官的独生女，肯定没吃过这种东西，她可能是觉得脏吧，母亲本来觉得荠菜味美，她肯定喜欢，特地想让她尝尝，但是看了这一幕，又说不出话来。
　　儿子皱眉道：“吃个饺子，你怎么这么多事。”
　　说着咬了一口，就皱眉道：“这饺子肥肉怎么这么多。”
　　母亲期待的看着：“是啊，我特地多切了几两肥肉，这不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吗？”
　　儿子咂了咂舌：“以前是以前，吃不起肉，肥肉比瘦肉香，所以偶尔买次肉都喜欢买肥，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去吃那个干什么？”
　　等母亲在厨房收拾完了出来，一家人已经吃完饭散了，她坐到桌边，捧起碗一个人吃。
　　吃到一半，母亲看见了垃圾桶里孙子扔的那个饺子，还一口没咬过，不掺杂粮玉米面的白面皮，里面是香喷喷塞得圆鼓鼓的猪肉。
　　从前日子穷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这种白面猪肉饺子，母亲实在是舍不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饺子从垃圾桶捡回来，拿去用水冲了一下，打算把它吃了。
　　正好儿子从一旁经过看见了，一把夺过来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边说边把饺子扔到地上，像踩什么脏玩意儿一样嫌弃的踩了一脚。
　　儿子在家里穿着拖鞋，那一脚就把饺子踩烂了，露出白肚皮里的馅儿来。
　　他不耐烦的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是在城里，不是在你们乡下，你好歹也是我王尔哲的亲妈！让人家看我妈天天在家翻垃圾桶，我一个堂堂副干部的脸往哪儿搁？”
　　他说完头也不回走远了，母亲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蹲下来，捡起那地上已经稀烂的饺子，又把那一块地方擦干净才起身。
　　她上了年纪，本来血压就高，这一蹲一起，头晕目眩十分的不舒服，回到小房间里，就在床边坐下了，呆呆的出神。
　　母亲想起了儿子小时候。
　　儿子小时候，他们家里很穷，他父亲外出打工的时候在工地出了事故死了，除了工头扔下的几千块钱，什么也没留下。
　　是母亲一个人，不顾村里对她一个年轻寡妇的指指点点，起早贪黑、含辛茹苦赚钱，供养儿子吃饭穿衣、上学读书，把他养大，所幸儿子从小争气，学习成绩在他们那个小山村里是拔尖的，
　　那时候他们家里穷，一年到头就是玉米面窝窝头，偶尔下河捞几条小鱼，烤得金黄，对儿子就是莫大的美味了，能一口鱼肉一个窝头、吃得喷香。
　　而要说儿子最盼望什么，无疑就是过年的那一顿白面饺子。
　　他们太穷，平时是几乎吃不上饺子的，偶尔吃一回，也是粗粮杂面的皮，纯素的，只有过年，母亲会去买一小袋白面，再去肉摊上割二两带肥肉的猪肉，回来包上小半盘白面饺子。
　　白面猪肉饺子，雪花般的面皮，水灵灵的白菜，还有香喷喷的猪肉，对年幼的儿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但母亲实在是没钱，他们家除了过年那一顿，其他时间是绝不可能吃得上这白面饺子的，有时候儿子放假在家，也要帮着母亲挑扁担，挑着自家养的菜去集市上卖。
　　就是那一次。
　　他们的摊子边是一个邻村人，和母亲曾经打过照面的，他卖的是草编的筐子苇席之类的东西，家里比母亲稍富裕些，卖了东西收了钱就放在马扎子旁边，没想到等收摊儿的时候忽然嚷起来，说自己丢了钱。
　　母亲还帮着找了好一阵子，但忽然间，她的动作顿住了。
　　看着一脸涨红的年幼的儿子，母亲嘴唇哆嗦着、脸色发白，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空了的扁担拿给他，嘱咐说天色晚了，山路难行，让他先回家。
　　儿子就这么回了家，又过了很久，直到天色黑透了，母亲才回去，一进门就喝道：“你给我跪下！”
　　

　　第41章 微信支付

　　
　　儿子不服气, 涨红了脸，最后还是不情愿的跪下了。
　　母亲哆哆嗦嗦翻他的口袋，终于从那打着补丁的裤子口袋里果然找出来一张大票子，正是人家丢的那一张，她双手微微发抖：“我真是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爸，没好好养育你，居然, 养出来这么个拿人手短的畜生！”
　　“你为什么要去偷？啊？”母亲流着眼泪，“你这是做贼啊！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钱？！”
　　儿子也哭了，小脸上满是泪珠, 抽抽噎噎的说，自己就是馋饺子了，往山里去集市的路上，一路都是肉香, 上次吃肉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了，他闻着那个味道实在受不了, 就没忍住……
　　母亲泪眼婆娑，忍不住拿手不停的擦眼泪。
　　是啊，那集市上有买肉的肉铺子，就在铺子上架一口油锅熬荤油, 那炸五花肉渣的肉香味多馋人啊，连母亲一个大人都忍不住，何况儿子？
　　母亲用手捂着脸，什么也没说, 起身去房里拿了钱，趁着夜色去了村里的肉铺。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终于带回来二两肥瘦相掺的猪肉，一小袋白面粉，又摸着黑去田里拔了一棵大白菜，包了一顿白面饺子，儿子活像几年没见肉腥的小狼，狼吞虎咽，吃得喷香。
　　母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坐在那儿，动也没动一下的，慢慢的，两行眼泪沿着母亲的脸流下来。
　　她愧疚啊，愧疚她没有钱，连累得儿子也要过这种贫苦的日子，这孩子……如果不是生在她们家该多好啊，都是她这个当妈的没用，都是她这个当妈的没用啊！
　　想起过去的事，母亲的眼圈红了，坐在狭窄闷热的房间里，拿袖子擦眼睛，眼角一颗晶莹的泪光。
　　墙上的油画里，那只小黑猫低头看着母亲的背影，无声的喵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母亲早上五点多钟就起床了，母亲的早上很忙，要早早的起来准备早饭，家里人多，众口难调，所以做饭也要花上不少功夫，比如说儿媳总说喝粥养生，所以她每天早上都要喝八宝粥，粥里还要加玫瑰花，儿子则要喝小米粥，就连吃个鸡蛋，家里几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儿媳减肥要吃煮鸡蛋，孙子则喜欢煎蛋。
　　早餐准备好了端上桌，一家人已经围着桌子开吃了，没人给母亲留饭，等她收拾好了从厨房出来，就只剩一桌残羹剩饭。
　　儿子已经准备去上班了，儿媳要送孙子去上学，边在玄关换鞋，边和朋友打电话，好像是电话那边的朋友要约她出去吃午餐。
　　“好啊好啊——”她笑容满面，“野菜宴？行啊，听着就好吃，我一定去，最近微博上不都说嘛，吃野菜最养生了——行。”
　　母亲的脚步停了停，收拾了一下，把那个叠得很仔细的装钱的小布包揣进怀里，准备出门买东西。
　　她也把那个手机拿上了，是儿子说她有手机的话，在外面有什么事也方便，还有微信，她去买东西的时候可以直接付账，母亲还是第一次碰这种东西，其实根本不会用。
　　等到她出门了，儿媳还在打电话，她那个朋友问：“你还真给你婆婆真买了个手机？不会吧，她会用吗？”
　　儿媳对着玄关的镜子涂口红：“什么啊，我说给她弄好了，其实压根没给她转钱。”
　　朋友疑惑的说：“你没给她转钱？那她去买东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