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这句话后,司机大哥便开着空车走了,留下我在原地深思。
司机大哥,一定是因为看到夏津那晚的所作所为对我心生警惕,认为我是那种会对未成年出手的禽兽,实在是太冤枉了!
我很想掏出手机同他解释,但司机大哥与我并未互加好友。我曾在车上向他伸出友谊的橄榄枝,可司机大哥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是很想跟我太熟,有事还是通过张校长联系吧。
遭到同事不友好对待,说实话我是挺挫败的。转念一想,司机大哥开夜车这么辛苦,脾气差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互相体谅吧。
挥别司机大哥后,我跟着谭晓明进入太平间。
路上我不解地问道:“小明同学为什么总是要背着床板?”
“有个床板我就不管到哪里都能存在。”谭晓明说道。
哎,这是多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啊。就像蜗牛背着壳一样,走到哪儿,床板就铺到哪里睡。
谭晓明快我两步走进太平间,等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将床板从背上拆下去了。
没了床板的谭晓明似乎有些不够自信,他指了指靠在墙角的一张床,上面铺着满是灰尘的白色床单。
“我睡那张床?”
他点点头,没说话。
“那你呢?”我问道。
“我看着你睡,”谭晓明望着我说,“你上床,我就睡了。”
他伸手指指角落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似乎是有张破旧的床。
“你的床板呢?”
“在你睡的床上,看我对你多好。”谭晓明咧嘴一笑。
“行,”我点点头,“明天搬家时我会记得把你的床板带上的。”
谭晓明没说话,看着我爬上床后,便走向那个黑影。
这张床特别潮,我躺上去就觉得有点不适应。想跟谭晓明说句话,但他在阴影里不吭声,估计是也睡了。
我忽然想起宁天策,有些后悔。我能陪学生在太平间睡觉,昨夜为什么不去墓地陪小宁呢?孤单寂寞的夜里,小宁一个人在墓地中思考人生,多可怜。
想到这里,我心痒难耐地给小宁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他几乎是秒回:【没有,硬座入睡比较困难。】
还在火车上呢,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宁天策真是不容易。
我想了想后说:【我现在也睡得不太舒服,在太平间,陪一个孩子睡觉。】
我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按,将谭晓明的事情讲给小宁听。
好半天小宁没说话,大概是火车上信号不好。我抱着手机快要入眠时,听到了微弱的信息提示音。
打开一看,是小宁的信息。
【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已经在就近站点下车,正在拼车回H市找你。你身边的少年人很危险,不要靠近他,也不要躺那张床。】
我正疑惑时,听到床板下面发出“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舒服”的声音。
第17章 授课(四)
怎么突然就下车又拼车回来了呢?
我想了想,直接给小宁打电话,可是此时电话信号一格都没有了,大概是废弃医院信号覆盖不全吧。
“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暖和”。
谭晓明的声音不断传来,我不由坐起身问道:“小明,你是想跟我睡一张床吗?”
可我这么一坐起来,他就不说话了,难道是害羞吗?
说实话,我个人不是很想与谭晓明睡一张床。太平间里的设备基本都被搬走了,只剩下几张破单人床,90-100厘米宽,一个成年男性躺着尚且觉得有些小,更不要说睡两个人。
如果谭晓明要与我睡同一张床,那我就得身贴身与他睡觉……对!就是刚才他说的“背靠背”那种姿势,或者是我搂着他。
试想一下一位成年男性,性取向为男,抱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单人床上睡觉,就相当于一个二十六岁的男性老师搂着自己的初中女学生……这画面简直不堪入目,绝对不行!
我只能说:“小明,老师不方便和你睡一张床,你要是觉得冷,咱俩回我的宿舍吧,房间空着呢,里面还有床。”
大不了,我豁出去花钱打车嘛,小明这么瘦弱,大概没办法跟我一起骑单车回去。
谭晓明不说话,我将他的意思理解为无声的拒绝。青春期的青少年本来就容易进入叛逆期,他家庭又是那种情况,要他接受一个新环境应该很难吧。
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授课,无论是谭晓明还是穆怀彤,给我最深的感受就是老师真的不容易。自己是学生时看老师不顺眼,认为他们很多事,嫌他们烦。
可自己做了老师却发现要管理这么多学生,防止他们走歪路,从学习上和生活上关心他们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任重而道远啊……
想到这里,我觉得虽然不能陪小明睡觉,但决不能让他继续如此孤单下去,必须帮助他重新走入人群,做个健康积极向上的好青年,而不是窝在太平间中试图吓唬老师。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跳下来走到谭晓明睡觉的墙角,一边靠近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小明,你不敢睡觉没关系,老师陪着你睡。但老师不能和你睡一张床,这样,你在床上睡,老师坐床边陪你。”
豁出去坐在地上睡一晚又怎样,都是为了学生!
然而我走到墙角却只看到一张空床,这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偷跑下床,一点声音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我与小宁聊天时偷跑下床的,当时我太专心了,一心等着宁天策回信息,根本没注意周围是不是有动静。
这是我的失职。
他是跑出去了,还是在房间里藏着呢?
“小明,小明?”我在太平间中低声呼唤了一会儿谭晓明的名字,没见他回应,便走到门前,见太平间的门把手从里面被人塞了一根木条挡住门,这是无法从外面挡住的,也就是说没人从门走出去。
因为是废弃医院,窗户上有密封条,所有密封条均保持完整,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就是说谭晓明还在房间中。
这孩子藏哪儿去了?
我转了半天没找到人,一脸疑惑地躺在床上看手机,信号还是无,最后一条信息是小宁要拼车回来。
他究竟发生什么紧急事件要突然下车回H市呢?有东西落在这里了?那他可以拜托我给他邮寄回去嘛。
在床上翻了会儿和宁天策的聊天记录,谭晓明的声音又出现了:“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暖和。”
我没有急着下床,而是凝神细听声音的来源。
太平间十分空荡,面积也大,回声有些强,我听了好半天才分辨出声音竟然是发自我身下。
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抓起床头放着的强光台灯,打开灯后蹲下身,照了照床底下,果然看见谭晓明正靠着床板悬空瞪眼看我,大概是因为反重力,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特别凸,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哎,把自己绑在床板上悬空,这能不难受吧。
我特别生气,对谭晓明说:“你这孩子怎么跑这儿去了?就算想吓唬老师,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你看看你把自己绑得,血液不循环皮肤都青紫色了!”
在我去给谭晓明解开绳子的时候,他幽幽道:“我妈走了之后,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开始我和我爸一起睡,后来他开始打我,嫌弃我挤到他,打完我之后,就把我绑在床底下,背靠背,真舒服。”
“舒服个屁!”我特么都想去揍他爸了!
谭晓明被绑得太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绑成这样的。黑灯瞎火的我也打不开这个死结,身上还没带剪刀,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勒得翻白眼,舌头吐出来。
以后上课可得记得带把剪刀或者水果刀,学生们太熊了!
“小明你放心,这点破绳子难不倒老师的!”
我沈建国上大学别的没有,就是体质好力气大,不就是个床板嘛,翻过来不就好了!
谭晓明这个床板是1米乘2米的整块床板,也是刚搭在空床上的。我站起身,双手抠住床板两侧,将它从铁架子上掀起来,先是将床板直立,让谭晓明头向上舒服一会儿,接着将床板180度转个身,再搬起来平放在铁架上,小明同学便脸朝上了。
他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对我说:“沈老师,我喜欢睡在床底下,让我和你背靠背吧。”
“靠个头!”我用牙使劲将绑着他的绳子咬断,解放了谭晓明。
这一通折腾后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摸了摸谭晓明的身上,绳子解开后他的皮肤状态好多了,眼睛也不凸了,看起来是恢复了。
“快睡吧,”我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自己则是将刘老师送我的笔记本当成坐垫垫在屁股下面,直接坐在床边地面上,用手拍着谭晓明的身体,“老师明天就给你搬家,然后咨询一下律师和心理医生,像你父亲这种情况要如何告他。”
“不用,”谭晓明侧过脸看我,“他已经死了。”
我一愣,谭晓明眼中没有丝毫悲伤,反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他喝多了,半夜醒来听到我在说话,往床下一瞧,看到我后就被吓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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