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嗯……嗯?”
饕餮神色一凛。
它一转眼,就看见在自己掌中无端作愤愤状的小狐狸。
等着吧,再过几日便把你吃掉!
……
不知道饕餮所想的“几日”是多长时日。
总之,自这一大一小从湖灌山回来之后,又过了二十三日,小狐狸依旧活蹦乱跳地待在饕餮的洞穴中。
它又整整胖了一大圈。
说到这里,之前饕餮感慨的那句“养不起”,却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知是何原因,以钩吾山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没了吃食。
别说占山称王的大妖了,就连用以充饥、稍微有些修行的小妖,也不见还剩多少。
倒是奇了怪了。
饕餮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连着在钩吾山附近逛了三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最终,饕餮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小狐狸太过能吃。
却不曾想,那茹素至今的小狐狸吃下的果实,还不够饕餮塞牙缝的。
……
这日,饕餮照例带小狐狸出去觅食。
小狐狸伏在饕餮背上,路上景色看得腻味了,便寻着些话题胡侃。
它已是会说一些短句子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小狐狸的身子稍稍抽长了些,虽说蜷起来时依旧像个毛绒绒的团子,但好歹四肢舒展时能看得见些许腰身。
此时,它踩在饕餮背上,前爪搭着饕餮后颈,生怕大家伙行走间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刻意附在饕餮耳边喊着,“饕餮,你饿了?”
……废话,若是不饿,怎会带你出来寻吃的?
自打小狐狸那日学会“饕餮”后,每每说话,定是不会漏下这二字。
这一路来,小狐狸说的话不下百八十句,也就喊了它不下百八十次。
饕餮直听得耳朵起茧。
饕餮扬了一扬脑袋,让那搭在自己后脑上的爪子滑落下去。
它压着声音威胁道,“再吵就把你吃了。”
饕餮先前便已觉得饿了,此时被小狐狸一提,愈发觉得饥火烧肠。
它又瞥一眼四周。
黄土为锅,青天为盖,飞禽走兽为食材,佐之以花果,烹之以艳阳,岂不美哉。
饕餮如此想着,涎水下咽之声与脏腑擂动之音同时响起。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动静孰大孰小。
小狐狸扬着爪子,比划着还要往饕餮颈后搭。
它听见这声响,笑作一团,“比我还能吃。”
“老饕吃得多是自然,若不然,辱没了‘饕餮’的名声。”
饕餮答得坦然,却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又闹得如此欢。
听到这话,小狐狸不笑了。
它看了看饕餮,又比了比自身,顿觉挫败。
它又不甘心地趴下,尽力将四肢舒展开来,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比这饕餮小上许多。
如此,小狐狸不由得有少许失落。
小狐狸心有不忿,纵身一跃,跳上了饕餮脑袋顶儿,却不想踩了个空,身体滑落下去。
慌忙见,它只来得及用前爪扒住饕餮的长角,后肢扑腾半响,这才挣扎着重新爬了上去。
小狐狸摆了一摆尾巴,蹲坐在那儿,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它嚷道,“我会大!”
“那自然好。”饕餮并未在意爬上去的小狐狸,只道,“你要长得三倍于我,这才够吃。”
它咽了一口唾沫,又改口道,“不,十倍才好。”
小狐狸:“嗯!”
……
饕餮被一只闾麋攫取了注意力。
它盯着闾麋的光亮皮毛,一馋,当下便要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它猛地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一团白球。
总不能顶着它觅食吧?这样多煞威风。
饕餮打量一圈,望见不远处旁的参天大树,随即有了主意。
它侧身狠狠撞向树干,那树震了一震后,有果子与落叶簌簌扑落而下。
如此反复几次,树下的红果就垒成了一堆。
饕餮将小狐狸拱到那堆果子山上。
它道:“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小狐狸稳妥地落在果子堆上,却不曾想那红果果肉绵软,有东西压在上头,很快便扁了形状,进而崩裂出汁液来。
小狐狸起了玩心,不管不顾地踩踏起来。
那堆果子便以肉眼可见地低矮下去,殷红的汁液迸射中有些许溅到小狐狸的毛发上,染出一片艳丽颜色,带着馥郁甜腻的香。
“再乱跑,我就吃了你。”
饕餮睨了它一眼,见它兀自玩得高兴,也不再多话,撒开腿循着那闾麋追去。
仓促间,小狐狸难得还记着自己的口粮,扬声提醒道,“果子!”
可那饕餮转瞬消失在葱茏的林中,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
小狐狸先是依言乖巧地蹲坐在原地。
但一刻后,它就坐不住了,一双黑亮圆溜的眸子贼兮兮地打着转,身体左摇右摆地不安分,只有那四肢如长在地上了般,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小狐狸身后灌木丛中有传来窸窣的声响。
小狐狸蠢蠢欲动。可它又惦记着饕餮的叮嘱,思来想去,最终只得闭上双眼,权当眼不见为净。
唯独留那双轻颤抖动的尖耳仍昭示着好奇。
当那细若蚊吟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小狐狸听了个真切。
“灵、灵狐奶奶……”
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从果子山上跳下来,朝声音来处寻去。
“谁?”
☆、第九章
小狐狸的话甫一出口,就见灌木丛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小狐狸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以为是灌木成了精,当即便朝后跃了半步,伏地龇牙作出攻击的姿势。
只是那声势有余,而威慑全无。
却说那战栗着的灌木丛兀自抖了片刻,逐渐平息下来。
少顷,灌木丛中裂开一道缝隙。一团灰白的毛团从中滚了出来。
再然后,毛团在小狐狸面前站立起身来,化作了人形。
那是一只成精了的灰毛兔子,化作人形,便是一男童模样,罩着件宽大灰袍,模样清秀,一双杏眼红彤彤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那般。
他甫一站好,就看见小狐狸一副预备扑食的姿势,眼瞅着又抖了起来。
小狐狸这些日子来随着饕餮四处晃悠,也算是见过世面。
但独自面对妖怪,这倒是头一回。
遇到的还是一只真真切切对自己露出惧色的妖怪。
小狐狸来了劲。它长尾一甩,收了捕食模样,踱着步子回转了一圈,仰着脑袋问道,“你是谁?”
“灵、灵狐奶奶……我、我、我……”男童红着眼,声音又小了下去。
他颤巍巍的,声音由喃喃变成气音,最后竟是字不成句。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可直睁得眼睛干涩,仍没等到结果。
那男童见状,亦回看向它。
一时,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说话。
小狐狸看他实在害怕的紧,寻了个饕餮惯用的说辞安慰。
它真挚地夸赞道,“别怕。你好吃。”
“……!”
男童闻言,腿都吓软了。
他身子一瘫,坐在了地上,一弹指后,又“噗”的一声,变回了兔子的模样。
他神色呆愣愣的,竟是吓得傻了。
小狐狸不明就里,“诶?”
灰毛兔子瘫坐在地上,忽地一抽噎,哇地哭了起来。
他磕磕绊绊道,“我、我、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跟着你们,我不该捡漏掉的果子,我不该叫你‘奶奶’,我不该……哇!不要把我吃掉啊……”
那嚎啕大哭中,话说得却是越来越流畅。
居然不是个结巴。
小狐狸一愣,愈发地迷糊了。
这兔子怎么又哭了?
虽然小狐狸弄不明白这兔子到底怎么回事,但这并不能阻止它表达友善。
于是,小狐狸又向前迈了几步。
“莫怕。”它伸出爪子,往灰毛兔子脑袋上揉了一揉,“我不吃你。”
立竿见影。
兔子的哭声在它抬起爪子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事实上,当灰毛兔子眼见那锋利爪子朝自己伸来时,身子便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
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收回爪子,却见那兔子啜泣几声,又要开嚎。
它再次伸出了爪子。
哭声倏地终止了。
如此往复几番,小狐狸明白了它的意思,索性一直将爪子按在它的额头上,不时轻揉几下,以作安抚。
小狐狸问道,“你是谁?”
灰毛兔子心如死灰,放弃挣扎。
它一动不敢动地坐着,坦白交代,“我姓涂,行七,家住钩吾山溪涧草窝,同胞共一百三十七只,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生于霍山。今年三百七十六岁,于十四年前修得人形,至今未嫁娶,未婚配……”
“哇。”小狐狸惊叹着打断了涂七的话,笃定道,“那你肯定,吃得多。”
涂七闻言,念叨的话语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惊恐地睁大,又哆哆嗦嗦地不敢吱声儿了。
小狐狸又问:“为什么喊,‘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