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对它并不陌生。
斗木獬属玄武一族。这要真说起来,六方神兽之中,除了那常年见首不见尾的腾蛇以外,北水玄武,东木青龙、南火朱雀、西金白虎、下土勾陈……它饕餮倒都还或多或少有些过嘴的“交情”。
只是这“交情”若要排个优劣好次出来,这玄武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后一位。连带着对那北方诸族都没有好脸。
光是玄武那副龟蛇合体、身有鳞甲的模样,饕餮只是想起就觉得嫌弃,惦记得久了,便连牙根也开始发酸起来。
再说那饕餮与斗木獬的恩怨。
它不过是百年前从斗木獬掌中夺过一株不知称谓的草药。
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饕餮连其味道都记不清了。
饕餮在脑中将往事过了一遍。
它见斗木獬话中搬出同族造势,愈发轻嗤不屑。
饕餮笑道,“小崽子,一根茅草,值此大费周章?”
斗木獬怒道:“那可是食之不饥的祝馀,想用区区茅草托辞揭过?休想!”
饕餮闻言眸色一闪,却不急着与他答话。
它将冒出头来的小狐狸一爪子推回自己身后,复才悠悠道,“老饕吃也吃了,不见得碍过胃口。呵,食之不饥?不过是拿来糊弄幼崽的。”
小狐狸一面与饕餮推它的爪子“搏斗”,一面支棱着耳朵听他们交谈,此刻听到“吃”一字,便似懂非懂地插话道,“我也要吃!”
“莫要闹。”
饕餮毫不在意。它便掌下稍用了些力,将小狐狸推得四脚朝天,翻仰在地,好让小狐狸安分一些。
它又起了个话头,安慰道,“待这胖子下回寻到了宝,分你一口。”
小狐狸:“好!”
斗木獬见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心下气急。
他瞅着这一兽一狐的嬉笑模样,怒意大涨,叫嚣道,“旁的事不提,交出鬼车鸟,将鸟蛋还来!”
饕餮莫名其妙:“什么鸟蛋?”
斗木獬认定了饕餮在装傻充愣,继续叱道:“莫要装傻!那日鬼车鸟带着那蛋落在你钩吾山上,至今下落不明,你敢说与你无关?”
饕餮心下腹诽:老饕还真不知道。
它见辩驳没用,也无心在与之多做纠缠,便敷衍道:“哦。都吃了。”
说罢,饕餮便转了身去,面对那一整林的鲜美银果。
那斗木獬皮糙肉厚的,哪有这果子好吃。
饕餮的无心之言,斗木獬却是当了真。
“……你竟敢!”
余音未落,但闻布帛崩裂之声骤响,那大胖男子的身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丈高的庞大身躯。
斗木獬竟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近丈高的巨兽四肢站立,额上独角泛着钝钝光芒。
紧接着,一瞬未停,斗木獬咆哮着,笔直朝饕餮那处冲撞而去。
重蹄落地,其声如地裂山崩。
小狐狸见势不对,老早便藏身在了一株极远的红柳之后,只从树后探出个脑袋朝外打量。
但饶是距离相隔极远,斗木獬的咆哮声响起时,它依旧眼前一黑,惊得险些昏厥。
待回过神来,小狐狸心有余悸,一转眼,又不由地开始担心起大家伙。
可是这木头后,只能藏得下它自己欸……要不然就分给大家伙一般吧。
嗯,只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 又北三百八十里,曰湖灌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碧,多马,湖灌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其中多?旦。有木器厂焉,其叶如柳而赤理。”
——《山海经·北山经》
☆、第七章
饕餮没有注意偷溜的小狐狸,亦没将斗木獬放在眼中。
它只专注于自己的“进食大业”。
可饕餮还未再吃得一颗果子,就又被哞声震得心烦意乱。
它不耐烦地回身望去。
正看见斗木獬气势汹汹朝它冲撞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饕餮舍不得放开口中食,只得一咬牙,将整株红柳叼在口中,拧腰错身,敏捷地往一旁跃去,堪堪躲过斗木獬的这一击。
这之后,红柳连枝带叶地被整株吃下。
饕餮啐了一口树皮渣滓,嘲道,“鬼车与火鸟才是同族,与你这地上爬的有什么关系?”
饕餮口中的火鸟乃是朱雀,亦属六方神兽之列。
斗木獬却是不答。
它不知是羞是怒地涨红了眼,前蹄刨着地面,蓄力数息,竟是又一次朝饕餮撞去。
而这次,饕餮不再躲闪。
在斗木獬冲至身前那一刹,它猛地纵身凭空跃起,扑向斗木獬的后背。
斗木獬一击未中,却似是料准了饕餮的攻势。它高吼一声,拔足便要撞向旁侧的山壁。
饕餮见状不好,忙松开了爪牙桎梏,落到斗木獬身前的空地上。
两相对峙。
斗木獬喘息声粗如闷雷,怒意正盛,“你在北冥作恶数千年,吾王宽宏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欺人太甚。”
饕餮笑了:“你我同是兽,是妖,又何来‘人’一说?再说,无论食量还是实力,玄武他不及我。”
“你!”
斗木獬恼羞成怒,不欲再与它多费口舌:“速速交出鬼车鸟和鸟蛋,饶你一命!”
如此叫嚣挑衅,纵是饕餮再不愿计较也被惹恼了。
更何况它生性好斗、贪欲无限,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此刻在饕餮眼中,斗木獬已全然变作了食物,虽说并不能称作肥美,拿来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如此,饕餮咽了一口唾沫,眸中厉色尽显,道,“那就进老饕肚子里找吧!”
话音一落,未等斗木獬有所回应,饕餮率先发难。
它猛地蹿出,身形迅如闪电,直取斗木獬颈侧命门!
一击即中。
尖利兽爪如钩,深扣进皮肉,惹得斗木獬忍不住吃痛大吼。
他毫无章法地颠甩着身子,试图将背后那只凶恶巨兽摔至地上,再踏为齑粉。奈何他愈是挣扎,愈是皮肉撕裂之伤愈重。
下一刹,但听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竟是饕餮硬生生撕咬下一块肉。连皮带血。
而斗木獬背后,则是一片鲜血淋漓。
饕餮松开爪牙,重新平稳落回地面。
它咀嚼着口中食,继而喉头滚动,将那块皮肉吞入腹中。
饕餮又一瞬不眨地看向斗木獬。
那翻红兽瞳中,贪欲未散,尽是视其为腹中食的志在必得。
而这次斗木獬退却了。
他瑟缩着,一步步向后退去,身侧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鲜血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猩红。
待退了数丈远,斗木獬复才站定。
他余怒未消,又不敢再战,只得作口舌之争:“……吾族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六方神□□合力绞灭四凶之事,说来已有千年之久。
可到如今,也未曾见半分实效。
饕餮并未将这虚张声势放在心上。
它此时后悔极了前时吃下的那口血肉,非但腥臭难忍,还带着一股怪异的涩,弄得舌根都不舒坦。
饕餮啐了一口,诚恳道,“下次换个妖,派个好吃的再来。”
“……”
斗木獬一时语塞,神色不明。它的伤口还痛着。
它见饕餮似是真的不欲再战,便又心有不甘地问道,“鬼车鸟失踪,到底和你有关与否?”
“老饕没见过。”
“那,鸟蛋你当真没吃?”
饕餮听得烦了。
折腾大半天,它也未吃得一丝半块的美食,就是是连果子都吃不痛快。
饕餮此刻不想搭话,闻言,只龇起了牙,作出一副扑食模样。
斗木獬吓得当即掉头就跑。
未几,“嘭”的一声自远处传来,又携水花四溅之响,似有滔天巨浪泛起。
想来是斗木獬遁水逃走了。
饕餮收回目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全身放松下来。
……
小狐狸躲在红柳后围观了全过程。
它见那独角大牛走得远了,这才迈开步子,屁颠屁颠地朝饕餮这处跑来。
大家伙这么威风,是当好好夸奖一下才是。
可还未等走近,小狐狸就看见饕餮身影一晃,它竟是就这么栽倒在了地。
这可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小狐狸被扬起的黄尘呛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待缓过劲来,它站在原地观望半响,这才又往前走去。
它小心翼翼地走到饕餮面前,怀着一股莫名的担心,用嘴吻凑近大家伙的鼻尖,轻轻蹭了一蹭。
没有回应,呼噜声却是大了。
“唔?”
小狐狸静静地打量片刻,回想起饕餮抢它果子的场景,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斗木獬拖着尺长的伤口,回了玄武神殿。
玄武神殿位于北冥之中,千丈之下,那儿不见日光,一片黑寂,唯有宫殿中用蚌中明珠泛出莹莹冷光,用以照明。
四处巡守的虾兵蟹将自是看到了斗木獬,只是见他伤势可怖,又虎着一张脸,便无一敢上前问询。
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