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过公平的交换,书怀心满意足正打算离开,小龙却突然追上来,将大把的珍珠塞到了他手里,紧接着掉头就跑,生怕他把珍珠还回来似的,书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觉得这也许是小孩子送给他的礼物。这么一想,原本沉甸甸的珠子就变得更沉了,握在手里仿佛重逾千斤,书怀叹了口气,从中挑出几颗最不起眼的,打算只拿它们去换酒钱,而剩下的那些,都被他藏在了钱袋里,空荡荡的钱袋转眼变得鼓鼓囊囊,书怀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它,准备继续扮演好一个奸商。
南海的珍珠很是出名,城中不乏收购的客商,赤龙一族能拿到的宝贝当然比凡人的要好上许多,就算是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几颗珍珠,也足以吸引人的目光。没花费多少时间,书怀就换到了酒钱,眼看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他便揣着钱袋,一路往酒馆晃去。他生得太惹眼,还带了一把不似凡品的宝剑,自然有人频频回顾,不过道上人多,书怀又刻意隐藏自己,于是那些视线根本落不到他身上,不是被这个挡了,就是被那个挡了。若非有特殊目的,凡人轻易不会尾随陌生的过路者,他们见书怀消失,也就扭过头来,继续赶自己的路,而书怀就像一尾潜进大海的鱼,转瞬没入了人潮当中。
小小的酒馆里几乎满座,然而书怀眼尖,刚踏进门就望见一处空位,他绕过那些醉鬼走到这处清静角落,解下佩剑放在桌面,转身去找伙计要酒。那伙计看他不像寻常人,又随身带着兵器,自然不敢欺诈,接了钱便捧了上好的美酒过来。书怀有段时间不曾饮酒,恰好刚吃过烤鱼,想喝点什么解渴,便多要了几坛,准备自己一人喝个痛快。冥府里藏着的那些酒全被小妖王挪了地方,他想找也找不到,此刻借着打探消息来多喝几杯,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座城并不大,城中的居住者也是最最普通的凡人,其中不乏周边村落的渔民,他们在海上放纵惯了,显然不会太安静,但书怀心态平和,不会因此而烦躁,他能从那些杂乱的声音中挖出有用的线索。不过那些消息说是有用,其实也并无多大用处,顶多当个参考,真实情况如何,还得待他亲自去查探。
幼龙们的胃口大得出奇,那条小龙吃光了书怀送他的半条鱼,却是更加馋了,他转了转眼珠,往书怀飞来的方向寻去,果真叫他找到了正在烤鱼的长清和晚烛。
他们两个已然填饱了肚子,再看向食物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期盼,然而小龙跟他们不一样,他盯着那个火堆,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龙族对同伴的感应十分灵敏,在他接近的时候长清就已发觉,黑龙转过头招呼他过来吃,他吞了口唾沫,急急忙忙地跑到对方身边,伸出手要去抓烤鱼,结果那条鱼突然就被抢走了,他迷茫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面孔。
墨昀没有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墨昀,然而对食物的渴求使他抛开了恐惧,他跳起来想从小妖王手中抢鱼,却被对方按住了脑袋。
“你来找谁?”墨昀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的人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他进城去啦!”小龙锲而不舍,依旧伸着手去够烤鱼,“快把鱼给我!”
好端端的进什么城?墨昀愣了一下,手上力道顿时轻了,小龙成功地夺回了那条鱼,高高兴兴地一路跑远。
“哦,他是去那间酒——呃!”长清话刚说到一半,后背就迎来了晚烛的一巴掌,他猛然醒悟过来,正想改口,却见墨昀抬头看向自己:“去那间什么?酒馆?”
他的眼神太过凶狠,黑龙情不自禁地往后躲了躲,没敢接他的话。不说话就是默认,小妖王瞪了他一眼,径自转身离开,想也不用想,这一定是去城里逮人了。
精神放松的时刻,人很容易忽略近在咫尺的危险,书怀喝酒喝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身边多了个人影。他把空酒坛推到一边,伸手去摸酒杯,没成想那杯子竟然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他转过脸想看看是哪个家伙如此无礼,却恰好对上了墨昀的视线。
“病才好了一半,就等不及要过来喝酒?”墨昀捧着酒杯,仔细端详里面的液体。他的目光虽然转移,但书怀仍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背后发凉,不过此人天生擅长装模作样,见墨昀没有发火,竟然大着胆子假扮成一只醉鬼,嘻嘻笑着去抢对方手中那杯酒。
小妖王当真以为他醉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喝,然而书怀没脸没皮天下无敌,硬是抓住墨昀的手腕,直接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杯,墨昀连忙环顾四周,见伙计打着瞌睡,那些酒客又都醉醺醺的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他在书怀脸上拧了一下,随手丢下杯子,扛麻袋似的将人扛了起来,一路扛出了酒馆。
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墨昀找了一条没人会走的偏僻道路,打算拐个大弯带书怀出城,谁知没走多远,肩上那人就开始哼唧,紧接着唉声叹气,抱怨墨昀的肩膀硌得自己难受,小妖王想了想,觉得这个姿势确实不太舒服,便停了脚步把书怀放下地,让他自个儿慢慢走。书怀暗自翻了个白眼,死皮赖脸地抱住墨昀的手臂,非说没有力气走不动,要对方背他一程,墨昀被他缠得没了办法,只好答应背着他回去,书怀爬上墨昀的背,狡黠地笑了笑。
这一路上书怀话很多,但墨昀不觉得奇怪,前段时间在西海的时候,他便领教过风仪醉酒之后的神通,自然而然地认为书怀也是一样,喝多了就比平常更爱讲话,在这种错误认知的驱动之下,他竟然和书怀聊了起来。后者见他终于肯和自己交谈,顿时大喜过望,不过这种情绪被压制得很好,墨昀看不到书怀的表情,更是察觉不到半分不对,仍像先前一样随意与之闲扯。
“为什么这两天不理我?”书怀蹭了蹭墨昀的肩,借机套话,“是看上了哪只狐狸精?”
把存雪跟狐狸精三字联系在一起,那画面堪称恐怖,小妖王嘴角抽搐了一下,乖乖答道:“没有,我只要你一个。”
说完这句,他却又觉得委屈,便轻轻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对于书怀而言不是那么重要,说不定再过几年,那条傻乎乎的赤龙长大了,此人就要移情别恋,转身对着其他讨厌的家伙说那些漂亮话。
书怀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听到他叹气,就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墨昀耳根被撩拨得有些发烫,但嘴上依旧死不认输:“你倒是有能耐,到处招蜂引蝶,什么好弟弟好妹妹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
“哪有,别瞎说。”书怀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像猫一样眯起了眼,“这过了八百年啊,只有你让我动过心……”
小妖王沉默半晌,走到一棵树下,却又突然开口:“你整天念着大道那玩意儿,所作所为都要遵循大道,怎的不和它过日子去?”
听墨昀这口气,活像是深闺怨妇,书怀觉得好笑,可这时候万万不能露馅,否则就要前功尽弃。他偏过头去看墨昀的侧脸,郑重其事地说:“大道就是自然运行的规律,我无法逃脱它的安排,而它把你送到我身边,就是要让我爱你,我行事向来只凭道理,喜欢你就是我的道理。”
他说得太直白,墨昀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再开口,书怀转转眼珠,嘻嘻笑了两声,又问:“再告诉你件事吧?”
“你、你说。”对方有点儿紧张,走得越发快了,他们早就从空无一人的小山坡上绕出了城,而城外更加空旷,远远的可以望见海岸线。书怀凑近墨昀耳边,悄声道:“我没醉,装的。”
“……”墨昀停了脚步,也不知他到底信没信,片刻过后他忽然转移了话题,问书怀可有不适。后者这才想到自己曾对他说过“好了一半”这种鬼话,当即耍流氓似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你不理我,心都碎了,就这里还没好。”
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看来此人是真的好全了,浑身上下再也没有难受的地方。墨昀深吸一口气,突然又把人放下,书怀以为他喜怒无常,又要和自己折腾,却被打横抱起,紧接着一阵风卷过来,墨昀将他带回了小楼附近。
那点儿淡淡的酒气早已散得差不多了,不剩下半分味道,然而墨昀硬是要长清去打水,说要将书怀身上那股酒味洗干净。黑龙使劲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酒味,但还是照他说的去办了。
把书怀送回房间,墨昀感到心烦意乱,火气上涌,转身就要出门,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衣袖。他扭头一看,却见书怀坐在床边,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去哪儿?”
“长清去打水了,马上就回来,你自个儿洗一洗,醒醒酒,我到外面转转。”墨昀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想去掰开书怀的手,不料对方抓得死紧,竟然还把他往回拖:“我没喝醉,你给我过来,不准走。”
黑龙拖着装满水的木桶走回小楼,听见屋里又开始絮絮叨叨,还是那两个家伙在争论。书怀非说自己没有醉酒,但墨昀认为喝醉了的人往往都觉得自己没醉,还能再喝两杯,就像疯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一样。长清私以为墨昀说得在理,不过他们掐架,自己不好插嘴,他只是悄悄打开门把木桶推了进去,便蹑手蹑脚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