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怀在空中抓了一把,笑道:“你们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晴光眼尖,透过他的指缝看到了里面红艳艳的一团,她欣喜地叫起来:“是花!”
“是花。”书怀摊开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朵火红。
墨昀看了那红花一眼,也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他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摊开了手。书怀凑过去看,却见他手心空无一物,不禁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开始看不清东西。
“你抓了什么,怎么看不到?”书怀越看越觉得那里什么也没有,伸手一摸,发现墨昀手中确实是空的。
“我抓一把风送给你。”墨昀洋洋得意,尾巴似乎要翘到天上。
书怀险些笑出声,面上却装得十分镇定。他从墨昀手中接过那缕微风,郑重地点了点头:“甚是不错,我收下了。”
“我把风送给你,你要告诉我一件事。”墨昀神秘兮兮地挤过来,“我身上的气,给你什么感觉?”
“也是清风。”书怀不禁失笑。他很喜欢风,山间的风,空中的风,海上的风,以及刚刚成为他所有物的那缕微风,他都喜欢得紧。
许是看出他心情不错,墨昀更加得意:“那你就当我把自己送给了你,反正都是风。”
反正都是风……书怀哭笑不得。墨昀这堆歪理也不知是如何得出,还说得十分郑重,仿佛是什么正经事一般。不过风确实很好,翻山越岭,上天入地,无拘无束而没有烦恼。若每一个生命都活得像风,那人间一定会很有趣。
不过很可惜,既然生在世间,就一定会与烦心事相伴,这也正是人们羡慕风的原因。书怀抬头看向顶上的树冠,此刻它正随风晃动,一片绿叶悠悠飘落在石桌上。
绿叶停住不动了,老树始终不动,而风又走了,不知要往何处去。
墨昀和晴光又说起了别的事,书怀只听见他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猛然察觉到,自己也许正是在羡慕他们的自由,羡慕他们知之甚少,却十分快活。
他之所以如此重视墨昀,又之所以想要晴光离开孟礼,大约也是因为,自己见不得笑变成哭。
墨昀和晴光谈笑之间,无意中碰到了放在桌上的桃木。书怀手肘搭在桌面上,分明感觉到剑身震颤了一下。他心头一动,忙向墨昀看去,见后者一无所觉,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出去一趟,你们留在这儿。”书怀抓起剑,伸手在墨昀肩头一拍,“不许乱跑,尤其是你。”语罢,不等墨昀抗议,他便快步出了大门。
一只鸟从空中掠过,悄悄停在了老树枝头。
书怀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圈,眼角余光瞥见一处僻静深巷,立刻闪身藏了进去。他站在巷中,从怀里摸出冥君给的那面圆镜,结果刚一掏出来,就险些被反光晃瞎了眼。
失算了,忘了这儿阳光刺目。书怀连忙盖住圆镜,一溜小跑躲入了阴凉处,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手,去触碰镜面。指尖触及镜面的一瞬间,镜中景物骤然变换,冥府大殿出现在书怀眼前,严青冉在镜子里对他笑了笑:“怎么,终于有人要揍你了吗?”
书怀嘴角一抽,决定先不和他计较:“我有件事想问。”
“何事?说来听听。”冥君那边传来一声轻响,光线暗了下来,似乎是闭了殿门。
“是关于墨昀母亲的事。”书怀压低声音,“他母亲的身份,天界那边有几人知晓?”
严青冉沉默片刻,答道:“你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二百多年前,本君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只有墨晖和他妻子自己知道。但如今……”冥君苦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瞒也瞒不住了,他身上的灵气和他母亲一致,现在整个天界,仅剩他自己不知内情。”
怪不得冥君特意嘱咐过,要他看好墨昀。眼下墨晖不在,天界那帮神仙又无人制约,指不定谁一个心血来潮,就要先杀妖王再灭妖族。天生神倒是还好,对妖族没什么成见,可人仙那边就危险了,这群疯子脑袋里转的念头总是不可思议,他们始终认为妖族不配上天庭,若是有机会将妖族赶出天宫,他们会不假思索地着手去做。
书怀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顾不得回冥君的话,将圆镜往怀中一揣,拔腿就向来路奔去。严青冉那头的镜里忽然只剩一片漆黑,冥君一语不发,伸手把圆镜倒扣在桌面上。
而书怀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不久,墨昀就借口去寻他,独自出了院门。
树上的白鸟振翅而起,紧跟在妖王身后。墨昀好似没有察觉到异状,自顾自地闲逛着,那只鸟一路随着他走走停停,看上去怪异得很。
“手法拙劣。”白鸟又跟了墨昀一段路,后者却突然回身,猛地一挥衣袖。一道灰色的“箭”破空而至,将鸟身狠狠钉穿,空中传来极轻微的爆裂声,白鸟和那支“箭”一同消散无踪。
白鸟被打散的那一瞬,天宫中端坐的某人睁开眼,抬手掀翻了身侧的棋盘。他满面怒容,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可心急。”一双手从旁伸出,捡起了零落在地的棋子。
第8章 飞鸟
墨昀站在原处,仰望着白鸟消失的那片天空,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感到自己的背脊上冒出一层细汗。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脖颈都有些僵硬,才缓缓低下了头。
有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搭上了他的肩。墨昀浑身一震,一把抓住那只手,将身后的人拖到了自己跟前。
“你怎么在这里?”书怀被他一扯,险些摔倒在地,眼前这个也太凶了,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墨昀。
看到熟悉的人,墨昀终于放松了戒备,眼神也柔和下来,全无方才那一瞥之间的狠戾。他握着书怀的手腕,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轻声道:“我出来寻你。”
“胡扯。”书怀压根不信他这一套,“你刚刚遇见什么人?”
“今天真热。”墨昀顾左右而言他。
看他这副模样,多半是不愿意说,书怀莫名有些不悦,狠狠甩开了对方的手。墨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惹得别人生气,不禁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那白色的影子已不在他视线之内。
书怀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强迫自己无视身后的脚步声。墨昀紧跟在他后面却也不上前,不知又在搞什么鬼。这时候书怀终于明白了,墨昀根本就不是傻,他鬼精鬼精的,心里指不定藏了多少事。
走到孟礼家大门前的那一刻,书怀再也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墨昀一眼。墨昀可怜巴巴地缩在树后,眼里透露出无声的控诉。
冷不丁撞见他的眼神,原本想骂他的话也讲不出来了,书怀只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嘴上说着:“你不是嫌今天热吗,热就进屋换身衣裳穿,顶着大太阳穿一身黑,一点儿不会照顾自己。”
此语有立竿见影之效,书怀眼看着墨昀脸上的表情变了,密布的阴云一扫而空,此刻的他仿佛阳光下的一棵狗尾巴草。书怀一口气堵在胸口,想发火也发不出,只能尽量不去看他,忽略他的装傻充愣。
墨昀自知理亏,也不敢开口说话,一心只盼着书怀尽快消气,然而后者今日心烦意乱,一回屋就独自在床上躺着,直躺到了天黑也没个动静。
人一烦起来,看什么就都不顺眼,闷热的天气又加剧了这种情绪。书怀虽然躺在屋内独处,不与旁人交谈,但脑内仍是一团乱麻,许多人事从他眼前掠过,他想伸手去抓,却偏偏握不住任何一段光阴。
八百年,往昔近在眼前,又恍如隔世。
有一道光映在墙上,转眼又消失了。墨昀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声问道:“还生气么?”
书怀对着墙翻了个白眼,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自背后传来,没过多久,一只小黑狗爬上了书怀的肩,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书怀:“……”
小黑狗打了个滚,从书怀肩上翻下来,极其不要脸地钻进他怀里拱来拱去。墨昀显然深谙装蠢卖乖之道,书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气了吧?”小黑狗一扭一扭地爬出来,又变回了青年模样。
“你……”书怀本想问他母亲的事,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妥,便改口道,“你以后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天界那边叫你来人间,指不定是存了什么心思。”
天界?墨昀不懂个中缘由,不解地皱起眉:“人间是归他们管辖,现在这里生乱,他们必然要派人来收拾,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清的,书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讲。他们面对面沉默半晌,墨昀忽然又说:“难不成今日那只白鸟,是天界的人放出来的?”
“什么白鸟?”书怀立即警觉起来,墨昀连忙解释。听着他的描述,书怀心头猛地一沉,天界问题果真很大,竟然现在就开始窥探墨昀的行动,墨晖先前指不定是和谁结了仇,以至于对方如此等不及要报复他的儿子。
这下书怀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去摸床头的剑,叫墨昀把那玉盘拿出来。既然天界那群神仙不对劲,那他们给的东西必然也有问题,须得趁早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