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长清到处乱跑,打翻了晚烛的宝贝瓶子,弄脏她一身衣裳,灯姑娘早就想把这成天惹事的混球赶回北海。于她而言,长清着实无用,远远没有白芷来得可爱。
长清面露忧色,伤心地抱着木人皇后倒在床上,书怀看着他的样子,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虽说长清以后不一定就要继承北海龙王的位置,但如今身为龙王之子,他也应当有一点君王气度,在这里搂着个木头人造作,绝非君王所为。
书怀偏过头,和墨昀窃窃私语几句,正当这时,外面又来了北海的使者。鬼使一天给北海的使者开了好几次门,现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龙君自己分明就能来冥府,何必派遣使者,搞得如此正式?
“你再不回去,我就把你扔出去。”鬼使心情极差,对着长清无法摆出好脸色。北海龙王急着要小儿子回去的原因,文砚之多少了解一点,他被龙族的这些破事烦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把长清五花大绑,丢回北海去堵龙族的嘴。
不光是他听说了龙族的那些事,书怀和墨昀对此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想明说。长清自个儿傻兮兮的,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落得清闲,倒不如让他就一直这样白痴下去。他父亲会将他保护得很好,就算没了父亲,他上头还有几位兄长,随便拎出哪一个,都是能够护他周全的,他大可以傻乐一辈子。
但是他们不说,不代表长清不去打听。父亲急着将他召回北海,除却私人原因之外,一定还有旁的事。今日被龙君派来的使者全都被长清盘问了一遍,在书怀还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真实意图。
知道以后,他就更不想回去了。
“大哥二哥尚未娶妻,而我排行最末,有什么理由要被绑去成亲?”长清将脑袋扎进枕头里,呜呜哭泣。
墨昀强忍笑意,为他解释:“只是让你去见见东海那姑娘而已,龙君又没有按着你的脑袋,逼你和她拜堂。”
“今生今世,我只爱我的木头人。”长清朝墨昀丢来一个枕头,后者侧身躲过,站在他身后的文砚之无故遭殃,被一只填满了荞麦皮的枕头结结实实砸中了脑袋。
“长清!”鬼使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将这条蠢龙从床上提溜起来,厉声道,“你以为心智正常的姑娘会看得上你吗!”
鬼使此语可谓一针见血,长清被这一击命中心脏,迅速地蔫了下去,一旁的书怀哈哈大笑,拽着长清的腿把他从床上拉下来,说在他奔赴刑场之前,先请他去人界喝酒。
白芷想回人界看看,但她不打算到酒馆去,听闻此言,便瞅了晚烛一眼。灯灵冲她一笑,到门外扬声去唤雪衣,三个姑娘家手拉着手,要到女孩子爱去的地方去。
纵然有晚烛陪伴,长清仍不放心,他又叮嘱妹妹几句,将人界说得险恶非常,好似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行走的都不是人,全是披了皮的妖精。书怀听着好笑,又急着去喝酒,不住催促他快一些,省得到了酒馆又找不到座位。
墨昀在书怀背后瞪着他,两眼放射出死亡视线,然而书怀被即将到手的美酒勾走了魂儿,压根没注意到墨昀的眼神。小妖王轻哼一声,不禁想请教鬼使和冥君,酒这种东西是否真的那样奇妙,具有勾魂摄魄之能。
不过严青冉和文砚之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鬼使终日劳碌,连水都顾不上喝,更不可能沾酒,而冥君总认为喝酒容易误事,也鲜少饮酒。这冥府里的头号酒鬼,还是书怀本人。墨昀看着他和长清勾肩搭背,一副狐朋狗友的模样,心里蹭蹭往上冒火,一把将他拖回来,勒令他不许外出。
书怀的伤早好了,鬼使也给他下了诊断,说他今后可以再到外面去惹事,因此,当听到墨昀禁止他外出时,他只感到莫名其妙。这小狼崽子,每天想一出是一出,不知又是什么东西撞翻了那醋坛。
他只道是自己刚刚和长清聊得太投入,以至于忽略了身旁的墨昀,于是他勾住墨昀的手臂,说要带墨昀出去见见世面。这种世面,墨昀一点儿也不想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恐怕马上就要成为酒馆中正襟危坐滴酒不沾的一股清流。
所幸他的忧虑并未成真,书怀打着北海那些好酒的主意,并且以此为由,将长清诓骗回了北海龙宫。长清可能真是没有睡醒,竟然傻呵呵地被他牵着鼻子走,直到看见了北海宽阔的水面,这条蠢龙才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书怀的圈套。
长清抱着树干,不住哭号,控诉鬼使和书怀暗中勾结,控诉他们沦落到出卖兄弟。书怀站在树下,堵住双耳,偏头问墨昀道:“他嚎完了没有?”
听到书怀这一句话,长清中止了嚎叫,低头一看,但见书怀神定气闲,竟是全然没有听到他刚刚声泪俱下的哭诉。他登时泄了气,顺着树干滑下来,像一头死猪那样趴在草地上。
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想回家,可天下哪里有不散的宴席?书怀知道,长清不是冥府中人,不能在冥界久留,哪怕没有龙女被安排过来与他见面,他父亲也能找到另外的理由将他带回去。
先前长清和思霖打赌,输光了那些美酒,而后思霖意外身死,那些美酒又重归于长清之手。书怀虽然不知道长清把这些宝物藏在何处,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之垂涎三尺。他蹲在地上,伸手戳了戳长清的腰,坚持不懈地向对方要酒喝。
“二哥,你说实话,你是想喝喜酒,还是想喝奠酒?”长清想得很长远,想到以后自己要被困在北海这一亩见方的小水泊,他就悲从中来,只想放声大哭,哭个痛快。
他想到何处去,书怀半点儿也不想知道,经验证明,长清所设想的一切恐怖的可能,到最后都不会发生。
“她看不上你的,你在害怕什么?”书怀道,“快起来,我看到你父王了。”
长清以为书怀又在骗自己,结果却听到了父亲和墨昀的谈话声。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好像一条死而复生的鱼,又或者一块腊肉,在这春日的艳阳里复苏成一头活猪。北海龙君扫了小儿子一眼,可能觉得有些丢人,但儿子就是儿子,不管再笨再傻再能折腾,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先前他曾艳羡过西海龙王有那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可后来世事无常。如今他只觉得,儿子这种生物,不求有多出息,安安稳稳地活着便好。
“父王。”长清抱着木人皇后,眼泪汪汪,声音哽咽。龙君以为他是因为见到自己所以才想哭,不由心生爱怜,正想安慰他几句,却又听见他说:“孩儿不喜欢女人。”
书怀:“……”
墨昀:“……”
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够摆脱命运的安排,那长清想得未免有些太过简单。北海龙王见多识广,对诸多事情早就免疫,听了他的话,只是微微颔首:“把你送到东海去,也是没有问题的。东海那新君,你见过了不曾?”
现在的东海龙王,正是如渊的儿子,书怀联想到如渊,觉得又可怕又好笑。谁知道如渊的孩子,会不会遗传他的某些怪癖?
北海龙王紧盯着长清,而长清在父亲的目光之下瑟瑟发抖,最终屈服。如今他也只能用书怀的那句话来安慰自己了,那位从东海来的龙女,当然是看不上他最好。
墨昀坐在桌旁,支着头看书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此人当真配得上千杯不倒之名,接连喝下去几坛,就跟喝水似的,半分醉意都没有。
如今看来,当年那个被装醉的书怀骗到的自己,着实傻得可笑。
墨昀轻咳一声,别过视线,望着水晶宫外的游鱼,心里五味杂陈。
“我特意还选了这间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书怀把酒杯随手一扔,伸手在墨昀眼前晃了晃。
“是没什么想说的……”墨昀扶额,“太尴尬了,我觉得丢人。”
这间房里发生过何事?
他首次向书怀剖白心意,是在此地被拒。
他被书怀勒令抱剑而眠,也正是在此地。
同样,他变成小黑狗抱着脑袋大哭,依然是在这里。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非要来这儿做什么?”墨昀羞愤欲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水晶宫的地板是严丝合缝的一整块,半点儿瑕疵都看不见,没有一条缝供他来钻。
书怀忽然弯腰,从桌下拖出一个木匣,此物被红绸捆束,看到它的第一眼,墨昀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
“白姑娘说,这东西她兄长是用不到了,与其留着落灰,不如今日取用。”书怀慢腾腾地解开木匣上那个结,墨昀吞了吞口水,觉得这红色衬得他十指如玉,只可惜他平时不穿这样的红。
书怀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笑意抬眼望他:“你会喝酒吗?”
“平时并不饮酒,但是……”墨昀浅浅地吸了口气,“……今日可以喝一小杯。”
“这杯子是很小。”书怀将其中一只银杯推到墨昀面前,神色专注,看不出任何调侃意味,仿佛是在认真对待此事。
“来,你当时怎么说的,再说一遍。”书怀没脸没皮,想看墨昀还能怎样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