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是正常的,毕竟那些图案真正的模样都储存在书怀脑海里,想要细致地描绘一番,得耗费不少时间,他只能简略地画个大概,帮助自己梳理思路。小妖王盯着那些圈圈点点看了会儿,也没弄懂上面开了什么花,于是他转移了努力的方向,又去给书怀捣乱,后者被他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最后也丢了树枝,打算先把狼崽子教训一顿再忙正事。
“天天烦我,叫你烦我。”书怀按着墨昀,在他身上不停地挠,小妖王抵抗不能,慌乱之中变作一只小黑狗,从书怀手下逃脱,藏进了草丛里头。他露出一颗脑袋,眼睛还滴溜溜地转,好像心里还打着鬼主意,待到书怀伸手抓他,他却又吓了一跳,跑得更远了些。
眼看墨昀跑远,兴许一时片刻还不敢再过来,书怀拍了拍手,拾起那根树枝,对着泥地上的图案继续出神。他发现如今的形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不久之前他对冥君提起八百年前的旧事,还当对方会大发雷霆,要把存雪那厮拿来问罪,结果冥君好似全然不关心一般,既没有叫他去抓存雪,也没有亲自出冥府的意思,想来是因为手中权力过大,必须谨慎行事。存雪行踪成谜,若是冥府没有严青冉坐镇,难保不被趁虚而入,他们手中捏着冥君这么厉害的筹码,竟是难以使用。
冥君能够杀死存雪,只是不好去杀,书怀也是一样,但并非由于能力不足,他有另外的盘算。他想借助存雪的力量,诱其攻击大神木,释放出被锁在神木幻境当中的天帝,不过这个想法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他必须先解决掉人间的麻烦事,把存雪布下的棋一颗一颗全部吃光,才能把对方逼上绝路,实施自己的计划。
起初来人界说的是斩除妖孽,结果到现在一看,要斩除的竟然是个天神。书怀心中五味杂陈,手下力道便重了几分,树枝在泥地上扎出一个深坑,紧接着“啪”地一声折断了。那声脆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扫了小楼一眼,见风仪的房间紧紧关着窗子,不知这位人仙在屋里窝着做些什么。
现在他们三方是一种相互敌对又相互利用的状态,且拿风仪和冥府举例,这二者之间就不会有长久的合作,虽然此刻风仪为了消除人界之难,选择与书怀同行,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毫不留情地攻击彼此。书怀想借存雪之手解救天帝,风仪不可能让他如愿,定会利用存雪,对其百般阻挠,而存雪亦不愿受风仪摆布,他们两个为争夺天帝之位,还得轰轰烈烈地打一场,届时书怀又成了他们的利用对象。三人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用亦敌亦友这个词来形容,却又不是那么恰当,他们谁也不是谁的好友,谁也不是谁的仇敌,仅有利益关系在中间维系罢了。
人和人的交往,就像国与国的外交,一出差池,伤亡惨重。书怀站起身,把泥地上那些线条踩得乱七八糟。这时候墨昀又摸了过来,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开始在他肩头乱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这世间没有何物能让书怀感到轻松,墨昀除外。书怀偏过头去看他,只见那颗脑袋上顶了一堆草叶,立刻笑出了声:“你头上挂的是什么玩意儿?”
墨昀被他这么一堵,刚去找长清学来的几句话顿时忘光了,小妖王甩了甩头,把那些青草抖落下来,环在书怀腰间的手臂箍得更紧了:“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又嫌弃我?”
“谁嫌弃你了?”书怀“哎”了一声,“成天瞎想些有的没的,小姑娘心思都没你这么多!”
小妖王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泄愤般衔住他的耳垂,那几颗牙来回磨蹭,直叫书怀怕得很,登时闭上了嘴不敢多说。长清和晚烛仍在抓兔子,虽然他们背对此处,但书怀还是心慌,他拍了拍墨昀的手背,低声斥责:“松开,丢人不。”
“你先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何事?”墨昀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还不忘好奇地上那些圈是画的什么。这怎会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的事?书怀哭笑不得,只好把话题扯到别处:“你们抓到兔子没有?”
兔子当然是抓到了,长清脚边就拿树藤捆着两只,书怀估摸着它们是被黑龙打晕了,才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山里水草丰美,野兔长得又肥又大,仅凭这两只就够填饱他们五个的肚子,然而黑龙和灯灵犹不知足,换了个地方继续蹲守,那两双眼里饿得直冒绿光,竟然比墨昀还要像狼。
“抓没抓到,你自己不会看吗?”书怀想糊弄墨昀,对方却不上当,反而把他拖到了树后继续逼问。书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凑在对方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热气扑在颊边,墨昀浑身一震,登时松开了手。
书怀原本没想着诓骗他,但这时候不骗不行,非得编个瞎话出来,才能把小狼崽哄乖。墨昀还没从那几个字当中回过神来,他背靠着树干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天要黑了”。
话音刚落,晚烛那边就传来一声惊呼,书怀探头去看,但见灯灵手中抓着一个长条状的白色物体,兴致勃勃地跑进了小楼,长清提溜着几只野兔紧随其后,这场景让书怀回忆起了当年亲眼见到的野狗偷鸡。被他们这么一打岔,墨昀本来想干的事也做不成了,他摸了摸肚子,仿佛闻见了兔肉的香气。
抚养孩子有助于自己的迅速成长,在南海和妹妹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间,长清从一条爱抓小动物的龙蜕变成了一条会烤小动物的龙,终于脱离了好吃懒做蹭吃蹭喝的行列,如今光吃不干的只剩下书怀,不过书怀本人并不在意这种细节。
风仪坐在火堆旁边,一张脸在火光照映之下愈发苍白,明显被晚烛手里那东西吓得不轻,书怀瞥了一眼,发现灯灵捏着的是条假蛇,原来他们抓了野兔之后,就在摆弄这玩意儿,想给风仪来一个惊吓。虽然晚烛害怕活蛇,但死物她不畏惧,风仪与之恰恰相反,他面对活物没那么恐惧,却被这条假蛇吓得面色惨白,书怀看着此刻的他,仿佛回到了前两天的那座孤岛上,那时候的风仪也是如此神态,把他拉到人间接触这些东西,倒也难为他了。
害怕归害怕,并不妨碍风仪吃兔肉,只是他一边吃,一边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团不断跳动的火焰。越到夜里晚烛就越精神,她隔着火堆在风仪对面摆弄那条假蛇,人仙最终难以忍受,低声警告她早些回屋,别留在外头真的被蛇咬到。
鉴于风仪刚刚被自己吓到,灯灵认为他是在说气话,就没放在心上,然而这时候书怀却也开始催她回房。她直觉此处不对劲,便匆匆咽下嘴里那块兔肉,提着灯回了小楼,长清见她离开,三两下啃完手里那只兔腿,也站起身一摇一晃地跟着她进了楼内。他们才走不久,风仪长叹一声,又开始驱赶书怀,后者笑嘻嘻地坐在火堆边就是不动,非要在此处盯着他不可。
风仪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拔出佩剑走到楼前,剑尖拖在泥地上,随着他的走动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将小楼圈在了里面。紧接着灵气注入剑身,又从顶端流出,渐渐灌满了那个大圆,白色的屏障缓缓升起,将小楼从头到尾笼罩起来,像是一个半透明的蛋壳。墨昀从未见过他人布阵,当即看得呆了,晚烛亦被惊动,从窗口探出头来诧异地望向风仪。
“今晚好好躲着,当心被蛇咬。”人仙察觉到她的视线,却是连头也不抬,灯灵翻了个白眼,骂道:“我呸!”
“好心当成驴肝肺。”听见晚烛砰地关上了窗,风仪冷哼一声,又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书怀,“你今晚被蛇咬。”
“我不就是想看看你怎么布阵,至于吗?”书怀免疫对方的一切诅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风仪不想理他,收回佩剑就进了小楼。直到现在,墨昀才明白他们是在做什么,从海岸边往这里走的路上,始终有人在后面跟踪,不光是他发现了,风仪和书怀也都发现了。为了防止今晚遭到偷袭,风仪准备布阵,而书怀信不过他,怕他在暗中做手脚,所以特地在此监视,这才有了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
脚旁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书怀连忙跳开,然而从那里蹦出来的不过是一只野兔。他好歹松了口气,又嘻嘻笑着去勾墨昀的脖子,小妖王瞥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晚出奇地高兴。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此人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差别,墨昀躺在床上看了他老半天,忍不住伸手去推:“你说那条蛇会不会来?”
书怀突然被晃醒,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敷衍着回答:“那我怎么知道,你得问蛇。”
他有好一会儿没出声,墨昀以为他再次睡着了,忽又听见他说:“你和冥君,都谈了些什么?”
“谈你。”墨昀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书怀被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待他缓过气,却见小妖王侧身望向自己,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看我作甚?”
“大道究竟是何物?”借着月光,能够发现墨昀满眼都写着困惑,“它和情感是不能相融的吗?”
怎么忽然想起打听这个了?书怀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对他解释:“道即规则,其能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