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生果真过来了,只不过是猝不及防地再一次扣住祝玄的双手压在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眶还有些红。
“你不要道歉,没有人怪你……”
喻生低着头,发丝垂到祝玄的胸口,弄得他痒痒的。片刻后喻生没了声音,连呼吸都刻意压得很低。祝玄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胸膛,默默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喻生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神色如常。他被祝玄这么一搅和,心里乱成一团,胆子也大了起来。松开祝玄一只手后,动作迅速地一把扯开了祝玄刚穿戴好的里衣,心口那道可怖的疤痕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袒露在了喻生的面前。
喻生狠狠地提了一口气,眼泪又止不住了。祝玄愣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时拼命地挣脱出来,一双手慌乱地盖住了那道伤痕。
喻生有些失神,眼神空洞地喃喃问道:“师兄如今,是生是死?”
祝玄叹了口气,这人聪明,瞒是瞒不住的。
“不生不死吧。魂魄被一样东西留在了体内,算得上生,可心已经被穿透了,这样的人,说是死了也无妨吧……”
喻生自知无法挽回,没有无理取闹,只是轻轻点点头接着说:
“那还有其他受伤处吗?”
祝玄为了稳住这人,老实交代道:
“还有……其实记不清楚了,毕竟这么久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是不是因为我死了,这些年咒印倒是没怎么发作……”
喻生手上力道又加重了,祝玄动了动手腕,没挣开,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得不对了。他沉着脸看着喻生,语气加重道:
“放开,不要闹了。师兄说得都是实话,没有骗你。”
他自然知道祝玄没有骗他,可这人还真是奇怪,怎么就专挑些不好听的话来说,什么死不死的?
“我错了,师兄别见怪……”
他皱着眉恍惚地放开祝玄,一眼扫到这人手腕上的红痕,又惊慌起来,忙抓过来放在手心轻轻揉着,一边揉一边小声道:
“师兄说错了。”他放缓手上的力道,祝玄觉得手腕一阵酥麻,“师兄昨日一时心急咳血,如今你看,手腕都能留下痕迹……”
这话似乎不对,祝玄的脸色又难看了。
喻生忙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师兄不能说自己已经身死。”
祝玄被揉舒服了,心里不记事儿,已经忘了追究方才的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子问:
“你先告诉我,当日我死……我离开后,还发生了什么?”
喻生一愣,脸色煞白。半晌后眼神里甚至带上点不易察觉的杀意。
“我当日赶过去时,正看到将军一剑想你挑下了万鬼崖,我跳下去想要抓住你,又被江现拉了回来……”
祝玄心一滞,抓住喻生的衣服急切地问:“你说谁?江现?”
喻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接着说:
“后来师父又救了我一次,但当时我完全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三月以后了,只听荆师兄说,当日师父他们……还是除掉了将军的尸身,但在其中的洛耳师叔的魂魄已经破碎不堪,如今已经被带回天门好生养着呢。”
他见祝玄眼底疑惑未消,便接着道:“江现当日也还在的,只是那日他不知为何,竟然拼命地护住将军,还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祝玄听到江现,难免还有些心惊肉跳,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不能跳。眼下看来,喻生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何人所害,那他也自然不能说出来平白给这人加压。
喻生叹了口气,轻轻将祝玄的手放回被窝里,随后自己也躺进去。祝玄心里还挂念这方才谈论之事,没等喻生躺好,就已经侧着身子一眼眼地盯着喻生,一只手像儿时一样搭在他的肩上亮着眼睛问:
“如今四境如何?”
喻生难得一股子邪火上头,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操心旁人?
“一切都好。”
祝玄点点头,手还在喻生的肩上,“那便好,一百年了,也该好了。对了还有件事,你是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的?”
喻生语塞,还能怎么来,背着所有人偷偷来的……
“我是……我……”
他还没说完,祝玄已经睡着了。这人应该早就累了,这次比方才还睡得踏实。喻生轻轻取下祝玄的手塞回被窝里,静静地看了小半会儿,直接上手把祝玄捞过来抱在怀里。
祝玄清醒的时候,喻生已经不在了。他收拾好后走到院中,看到温平握着龙吟在玩,祝瑜则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喻生手上拿着的温平那把短刀。
祝玄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后立马对上了喻生温柔的能掐出水的目光。
“师兄醒了。”
祝瑜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温平,放下龙吟后,带着人就跑了。院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祝玄有心怀疑祝瑜是故意的,但也无力去阻挠,只好整了整衣襟走了过去。
“你……”
“师兄有什么话接着问就是了。”
祝玄坐下来,略微想了想,“我是想问你,你是为何到此地来的?”
喻生笑了,一双桃花眼眼尾翘着,简直能戳到人心里去。
“我不信师兄死了,所以百年来一只在暗中寻找,这次也是瞒着众人的,就是为了找到你,带你回去。本来是想随便编个理由骗你的,可是实在想不出除你之外的理由,只好实话实说了。”
祝玄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后路,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进来还瞒着所有人!他一时觉得自己气得五脏六腑都能移位。
“你……你!你别告诉我你是跳下万鬼崖才找到的?!”
喻生愣愣地点点头之后,脑袋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有没有分寸的!这……生生死死凭你一念就能决定或是逆转的吗?万鬼崖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
委屈,太委屈了。
“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是没有瞒着所有人还是没有贸然闯进万鬼崖?”
这说的都是事实,喻生想反驳也没用,祝玄还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两厢沉默片刻后,祝玄怒气冲冲地灌了一口水,坐下道:
“越来越不省心,找个时间快回去吧,替我向师父谢罪。”
喻生顿住,眼眶瞬间就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师兄不跟我回去?”
祝玄一听这人说话声都小了,这才觉得自己是又说错话了,当下心就软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放缓语气道:
“不是,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太明了。”祝玄端着水的手不住颤抖,再三考虑后下定了决心,“那个江现,现在何处?你还见过没有?”
“千秋观。百年前离开昆吾山后,就再也没见过。”
祝玄抬头,放下水杯,“那便好,自然不能与这人多来往。”
喻生猛然顿住,随后才愕然地看向祝玄,“师兄……当日你跌下山崖,我只看到是无目将军一剑刺向你,后来我试探过几次,当时那人的尸身根本没有完整的魂魄操纵,怎么会一剑就伤了你……后来才猜测是江现,难道真的是他?”
祝玄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换了个方向继续说了下去:“当年之事,我们都未曾清楚,所以当时对江现并没有多少防备,但照那时他所说的话来看,目的是想要控制将军,到底是为何?”
喻生苦苦地笑道:“江现是滕将军的师弟,当年他们二人到底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至于昆吾山生变当日,如今恐怕只有洛耳师叔明白,可是,当日江现因为与师祖他们争执不下,出手误伤……不对,出手打碎了洛耳师叔的魂魄……”
祝玄沉默许久后才继续说:“师父他们知道吗?”
“当年死的不知是滕江军一人,就连师父的妹妹也失踪了多年,何况当日江现并不在昆吾,并没有人会怀疑到头上,我想师祖如今费力救回洛耳师叔,恐怕是想要明白当年之事。若真是江现栽赃给洛耳师叔,当日他应当一手灭了洛耳的魂魄才对。”
祝玄一只手难以抑制地按在心口上,着实有些想不通其中原委。
若真是江现当年陷害滕江军,他顺手杀了在昆吾的洛耳和柳南絮,而后就该连带将军的尸身一齐毁了,何苦等到百年后再带上其他人来呢?
“我大概记得,当日江现曾告诉我,不想让滕江军背世间大患的骂名,所以就要更好控制他,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想要保而不是灭?那日他还告诉我,正是因为我的生辰八字与将军相同,才能让他布换魂阵,他恐怕是没有想到,当时将军尸身中,已经有洛耳师叔的魂魄了。”
祝玄说这么多,喻生根本一个字都未曾听进去。他有些愤然道:“即使是不是江现所做又如何,他害了你,你还要为他开脱吗?”
祝玄倏地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喻生布满血丝的双眼,内心愧疚不已。事到如今,自己还在惹他伤心,惹这个把自己挂念了百年的人伤心,却从重遇起就没顾得上过问一句他这百年来是如何过来的。
祝玄隐约觉得自己心口的那道疤在作痛,他叹了口气,知道如今说再多都是于事无补,便站起身来走到喻生面前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