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生轻轻地合上,没有再看下去。
他也不知这是从何时传开的,大约是昆吾之事逐渐稳定不再是人间大患之时,越来越多的人在昆吾附近安了家后,时常见他一人独来独往出入昆吾,所以才想了这么一出故事。喻生心里有些好奇,这些人从未见过祝玄,又是如何得知他当年的模样?
百年里,他始终闷声修行,修为精进剑法炉火纯青,却突然不知该练给谁看了。
一百年啊……太久了,足够让他抽开少年身骨,足够磨光了他的小脾气,足够让他学会如何将心绪死死地锁在心底。
他问过许多人,跌入万鬼崖会如何?那些人都只会摇头惋惜道:“魂飞魄散,肉身不复,灭了个干干净净。”
喻生不信,所以才瞒着柳青元等人,没事儿就往昆吾山去,可是当年封印已成,即使祝玄侥幸活着,恐怕也难以破开封印回来。
但是活着的希望太渺茫了,即使是人间的话本子里都说是他是一不归人,恐怕如今四境中千千万万里,唯独他一人还在坚信祝玄依旧活着。
夜间,即使那话本子里说的有一半都不可信,喻生还是饶有兴致地看完了。远在南疆的荆图南传信来,说是他要查的事有了消息。
柳青元近日一直留在天门,梅三千在鹤乡欢那处待着也不怎么回来。第二日一早,喻生就向柳青元告知,自己要去一趟南疆寻找荆图南。
竹青听了有些担心,悄声问柳青元:“师尊,你说他会不会又去昆吾山?”
柳青元有些出神:“这孩子性子太执拗,他要想去拦也拦不住,还不如不管。”
喻生正往出走,猝然听到这句话险些腿一软跪下去,所有人都将他看得明明白白,将祝玄的死看得明明白白,却只有他像是与祝玄一同落下了万鬼崖般,再也没出来过。
他到南疆时,荆图南正躺在一块巨石上,远远望着无垠天地边的一轮红日。荆图南见他来没有说话,拍了拍身边示意他也躺过来。
喻生忍不住笑了,若是祝玄在此,肯定第一个凑上去。他没有躺下去,在荆图南身边坐下后,直接道:
“师兄,直说吧。”
荆图南睁开半眯着的双眼,片刻后翻身坐起来,一腿曲着胳膊肘随意搭在上面:
“你告诉我的地方,那个什么无妄城,确实并非传言。可是……那可是魂魄停留的地方,说难听点与鬼界无异,你就算知道在什么地方,那你怎么进去?先是以死明志再拿个通行令吗?”
这人还如往日,说话一点也不顾及旁人心思,真是够直。
“师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喻生虽然面上带着浅笑,语气却冷到让人打寒颤。荆图南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说:
“行,那我告诉你好消息。”荆图南说着,心里莫名有些窝火,“好消息就是,要到那什么敛生河无妄城,要么自尽,要么就去那些极阴怨念极深之地,要是运气好,就能透过层层怨念找到一扇生死门。”
“生死门?”
荆图南没好气接着道:“没错,至于门长什么样我可没打听到。我帮你打听就已经是过错,我劝你不要有此心,那崖下是个什么地方谁不清楚?”
喻生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弯弯嘴角,抬头很是真诚又极为坚定地看着荆图南。荆图南很少见这人神情柔和的样子,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同时心里也明了,自己根本拦不住这个人。
“算了,和你说了也没用,如今天下谁人不传你这位墨衣仙君的事迹,如今你的修为已非当年,姑且去试试倒也无妨。”
喻生自己明白理亏,只好向荆图南道谢,走时荆图南忽然喊住他,有些犹豫地说道:
“如果,如果真的有可能,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喻生转头笑道:“自然。”临走又回头问荆图南:“师兄不回去看看?竹青师兄那段时间总念叨你。”
荆图南心里有些意外,自己与竹青如今来往不多,自己又常年在外游荡,还真不知这小子如何念叨自己,一时觉得有趣便问道:“还有这事儿?怎么念叨的?”
喻生一副了然的神情糊了荆图南一脑门疑惑不解:“那天我去送药,听到他伏在作案上梦里念叨。”
荆图南神色一滞,茫然问:“送药?什么药?竹青出什么事了?”
喻生没有回答,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闪身离去。
当日天门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荆图南火急火燎地冲进山门,直接掠过灵犀湖上了山,顾不上向师尊请安,像个来追杀的一样,直接扣住了捧了一堆药材的竹青的手腕,还很没出息地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竹青脑子里眼下满是偶然得来的话本子里,写的喻生和祝玄的故事,心里还纳闷这些人怎么这么能瞎掰?谁能想到平常没几个人喘气的山头竟直接跑来了个尚在南疆的荆图南。
竹青被荆图南抓着手腕,怀里的药稀里哗啦地全落在了地上,荆图南理都没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看过去,还不忘伸手在他腰上背上拍打几下,确认没事儿后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就看到竹青的脸色阴沉,自己还很是茫然。
“你说,你又发什么疯?需要我给你治疯病的药吗?”
荆图南一时被喻生搅昏了头,这会儿才心一紧反应了过来,完了,被诓了。
“那……不是,我听……”
他本想说是喻生这个混小子瞎扯他受伤了,可这样一来,难免不让人猜测,便硬着头皮、耳朵发烫艰难地说出了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说的话。
“我……想见你……对对,想见你……”
竹青:“……”
竹青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弯腰去捡东西,“那你急什么?我在山上能出什么事?算了算了,你最近没见喻生吧?”
荆图南脸一僵,咬牙道:“没有,怎么了?”
竹青重新把药抱在怀里,因为弯腰抬头时脸还有些红,“那还真是不好。这一百年来不仅越发的沉默寡言,心里肯定也过意不去,还有四境安宁下来了,那些人竟都揪着他和祝玄不放了,编了数不清的话本子出来还画了画像,你说奇不奇怪,还倒画得挺像的。”
荆图南许久没听竹青这样絮絮叨叨,一时出了神嘴角不由上扬起来神色很是柔和,竹青边走着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
“要说喻生心里放不下也是必然,祝玄当年那闹腾劲儿,但对喻生却是极好的,好在那小子心细还仁义,把他那点情分记到了如今。”
两人没留神,走到了通往祝玄喻生住处的长廊上,光影斑驳打在竹青的脸上时,他倏地停下脚步,恍神道:
“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第 23 章
自百年前四境动乱,千秋观与天门一同平定动荡后,人世百年来,一片安稳平宁。
越是平宁,便越容易有恃无恐。就如同在凡人短短几十年的岁月中,那最早淌过血河、受过妖异侵扰的人一旦消失,留给后世的便不再是他们当年的恐惧,而是一些编在了话本子里的传言。
在四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叫无妄城。无妄城坐落在敛生河的尽头,城后是一片荒山,山中有一处秘境,内有一座孽镜台。
百年前人世只传仙君传言,可如今不知怎的,都纷纷议论起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鬼君。最开始传的人是个教书先生,没事儿就围在一群人中把这人说的是神乎其神。
“中元节时,我那不幸早逝的夫人就托梦告诉我,她在地下等着我呢,还说本来自己留不住了,是一位鬼君稳住了她的魂魄才好的。”
他这故事说了成千上万遍,起初没人信,可后来也竟有不少人都说,自己也在梦中知晓了这位鬼君的事,从此各种说法都涌了出来。
不过传言太过玄乎,就连这鬼君本人,都不太想承认……
“哎哎哎!鬼君鬼君!你看看这个话本子上说的什么?竟然说你是位与爱人分离多年苦苦守护的可怜女子!啧啧啧,这故事真是编的凄凉至极,闻之泪下啊!别急别急,我念给你听啊!”
这人老远就吼着冲了过来,手里卷着一个纸页苍白的话本子,手舞足蹈地围在鬼君面前,还没蹦跶几下就被这位鬼君一掌拍到了一旁。
“完了?生气了?”
这人一抬头,发现门口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手里都举着一个话本子,看上去讲的故事还不太相同,心里顿时一股火冒出来,冷冷地盯着又凑过来的人:
“你又干什么?!还有,我说过别叫我鬼君鬼君的,不喜欢。”
那人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话本子,凑到跟前去:
“不是,以前叫你小仙君,现在叫你鬼君,我乐意。”
说完侧过身子躲过一掌,对门外看热闹的招了招手:“散了吧散了吧!”
不出片刻,门前连个影儿都没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黑衣少年,腰间一根红色压着金线的腰带,还挂了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刀。
这人拍了一把鬼君的肩,强行让他看过去,笑呵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