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他的大师兄在雨中舞剑的时候,没有一滴雨水沾湿他的衣袂,而是化作一颗颗的冰晶浮动在身侧。
那把剑虽是由冰而铸,一眼望上去轻巧无比,出剑却又迅又猛,势不可挡。
剑停,身不停,凤迟龄在停止舞剑的刹那间如风如影地蹿进木屋屋檐下,衣服上果真一点水渍都无,仍然风流万千。
凤迟龄收回溯雪剑,负手道:“好几十年没使过剑了,有些生疏,你们就当没事看着乐一乐吧。”
装逼就要装的有本事,才好唬住人。
上官允还处在痴傻的境界里,荆无忧最先回过神,他猝然拽住凤迟龄的袖子,漆黑的眸中浮现点点星光,炙热无比地望着他,开口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凤迟龄瞥他一眼,含着笑意道:“溯雪。”
荆无忧斟酌片刻,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须臾,他手握的拳头骤然收紧,像是鼓足了勇气,吐出了几个字:“我有点想学。”
凤迟龄哈哈道:“只是有一点?”
荆无忧斩钉截铁地道:“只是有一点。”
凤迟龄:“……”
“别理他,我我我非常想学!”上官允推开荆无忧,两眼冒光,激动万分地说道,“师兄教我教我!”
比起洛潇的书面教导,他还是更喜欢实战尝试练剑。
凤迟龄看了眼荆无忧,再看看他。只觉同是万分激动,为何两人颜值气质相差如此之巨大。
片晌,他率一大一小的二人走进木屋内,旋身坐于躺椅之上,一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先前有接触过剑吗?”
上官允忙道:“十二岁时父亲曾赠下一把金剑,并且聘请了一位名师,多多少少学过一点皮毛功夫!”
凤迟龄道:“金剑?没用,扔了没。”
上官允突然颓丧,垂头道:“我和师尊说不舍得扔,他让我暂时先埋后山土里去。”
凤迟龄:“那你埋了没?”
上官允弱弱地道:“埋了。”
“哦。”凤迟龄再次睨向荆无忧,问道,“你呢,以前学过没。”
荆无忧沉默些许,摇了摇头。
凤迟龄道:“你今年几岁了?”
荆无忧道:“十三。”
凤迟龄道:“现在开始学可能会有些晚,不过也不妨事。”
毕竟洛潇说过他筋骨奇佳,是修仙的料。既是他说的,那肯定就是真的,不会夸夸其谈。
出于本能,凤迟龄还是多问了一句:“除了剑术,你有学过其它的吗?譬如琴棋书画之类的。”
世间之大,又不是非要专攻剑修这一门。琴修丹修符修这种依然可以很有前途,而且学起来也比剑修轻松更甚。
荆无忧点点头。
凤迟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从袖口出取出一把折扇,边扇边道:“学过什么?”
荆无忧瞅了几眼那把扇子,答道:“箭术。”
凤迟龄:“啊?”
荆无忧面无表情地抬眸重复道:“箭术。”
凤迟龄:“……什么东西?”
上官允啧啧道:“你不刚说你没学过吗,这会儿怎么又说学过了。”
荆无忧扶额阖眼叹了口气,心道这俩人的智商委实堪忧,重新整理一番表情后,抬头解释道:“不是刀剑的剑,是弓箭。”
弓箭的箭?那就是射箭咯?
凤迟龄不尴不尬地咳嗽了两声,问道:“学的如何,擅长吗?”
荆无忧闻言,低头望了望自己那双起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手,半晌,他轻声道:“自认为技术尚可。”
……大师兄莫不是不想教我剑术,才会问这个问题。
这份担忧霎时郁结于心,正踌躇不安中,谁知下一刻,就见凤迟龄合扇说道:“行,从明日起你便跟着我练剑术与箭术,直到师尊回来。”
荆无忧微微一怔,倏地抬头询问道:“大师兄也会箭术?”
凤迟龄讪笑道:“我当然会剑术了。”
此剑术非彼箭术。
他从未接触过弓箭,更别说懂得怎样射箭了。
但他这个人毕竟也活了几百年,阅览人世间的风景无数,就算没见过猪跑,那还没吃过猪肉嘛。
对于一手拿弓一手持箭,瞄准目标后持箭的那只手放开,等箭矢脱离弓,一路无阻地准确射中靶心这种连傻子都明白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第14章 教学
然而叫荆无忧的这位小伙并不知道他的这位大师兄只是在故作姿态,有意戏弄于他。
黑葡萄似的眼珠晶莹透彻,满满的都是崇拜和敬佩之情,鬼使神差般地脱口而出道:“我还以为大师兄不太喜欢我,不会教我任何东西,却不曾料到原来是我误会了师兄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在皇城之中有不怀好意之人妒忌于他,但凡他释放出一点光芒都不行,就以偏概全,以为人心同此,皆是一丘之貉。
思及至此,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与仰慕之情在心头交替流溢,酸的不行。
反而是软在躺椅上的凤迟龄听闻后,表面上虽是冷冷清清,云淡风轻,心底里却像是被人给戳中了笑穴,乐得不能自已。
又在胡说什么鬼话,这傻小子还能再耿直可爱点吗。
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上官允挠挠头,道:“大师兄,那我呢?”
凤迟龄转头望他,道:“你专修剑术咯。”
上官允“啊”了一声,打抱不平道:“师弟能学两门,凭什么我就只能学一门,这太不公平了!”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忽觉收徒的时候也是,被洛潇拒绝了无数次,甚至当着父亲嫡母和那讨人厌的上官秋熠的面,都没给他留下半分面子。
要不是他脸皮厚,最终靠着贿赂这璇昆山大弟子,凭借着死皮烂脸、软磨硬泡的“好办法”才得偿所愿。
可哪知道突然冒出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姓荆的臭小鬼,仅靠着洛潇“筋骨奇佳,是修仙的好苗头”的一句话,顺理成章地就能成为他的三师弟,这已经让他心中芥蒂,不开心好几天了。
洛潇师尊这样偏心也就算了,居然连凤迟龄也是一样,这小鬼究竟是幸运了几辈子,命为何会如此之好!
每次与上官允对话,凤迟龄都会感觉特别劳累,于是他干脆放弃靠椅托腮的动作,身子猛地向后一倒,平躺下来,再高高挂起二郎腿,心不在焉地道:“那你说说,你还学过什么。”
上官允:“……”
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个拿脚底板对着他的人说话。
若是换作以前,上官允铁定会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什么腌臜秽语皆能脱口而出。
可如今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这讨人厌的死面具都成了他的大师兄,除非不想在璇昆山上混了,否则不得不退让一步。
如今仔细想想,上官允发觉自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技艺。
他身世虽为上官府的庶子,但从小过的也还属衣轻乘肥、日食万钱的骄奢生活,动刀动武的日子屈指可数。
之所以学习剑术,也只是因为耍起剑来看上去很是威风凛凛,而世家公子多多少少也得有个特长,才不会显得丢人。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凤迟龄惬意道:“那这样吧,我教你吹埙,如何?”
闻言,荆无忧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憧憬。上官允却是微微皱起眉,用食指抠了抠脸颊,怨道:“吹埙?有什么用啊,一点都不威风,我才不想学呢。”
凤迟龄双脚一抬,撑起半个身子道:“这你就不懂了,用埙吹安定咒能定人心,万一有一日哪个发疯的人或者鬼来搞你,你就吹这首曲子给他听听。”
上官允还是不太乐意,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效果吗?比如可以杀敌,催眠人意志之类的。”
“可以。”凤迟龄语调峰回路转,从原本有着的些许轻浮逐渐转变为冷淡的阴沉,“但是这种曲子往往都是被世人叫做‘邪魔外道’之人才会习得。你若是不想被你的父母或者那些人唾弃,劝你放弃这个想法。”
得到这个答案,上官允果断摇头。
他千方百计地拜洛潇为师,就是希望能在习得真本事后出人头地,成为闻名远扬的一代侠者,可不是为了修习邪术,遭到世人的喊打喊杀。
然而现在凤迟龄除了吹埙,似乎也没有别的能够传授给他的了,不如就将就着学个一两天,等洛潇师尊回来,给自己出个对策,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适合他的可以学。
毕竟他的师尊是洛潇,又不是凤迟龄。
以目前看来这位大师兄顶多只能算个代师父。
见上官允眼珠子转得七上八下,明显是在思虑什么,凤迟龄轻吸口气,出声道:“想不想学?”
上官允颔首道:“想学。”
凤迟龄再次笔直地往后倾倒,拿起身侧一卷书,看也不看直接覆盖在面具之上,双手交叠平贴在腹部,好生的一副清闲样,闷声道:“好了,分工完了,等雨停了我就教你们练剑,现在爱上哪玩去哪儿玩,在雨里狂奔打水仗把对方泼死也无所谓,总之别再叽叽喳喳叨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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