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人家一个劲下套,还把人家坑得老楼里出不来,他没打死你都是轻的…你既然要逼他做回靖宁帝,就总得当个称职的恶人,像现在这样一面作恶一面又在心慈手软,这算什么?所以说有时候你确实不如苏筠。”店主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一盆凉水下来,店主以为苏晗发飙,谁知原本埋在怀里的人猛地直起身,将他一并拉了起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苏晗前后判若两人,店主却像是习以为常,轻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甚至没有在意手腕上黑紫的淤青。
苏晗虽然和他订下了契约,但说到底终究是一只鬼。鬼对人类而言看似可怕,但在这万千世界上却十分弱小,甚至不会被其他生灵关注。他们的意识也终究会随时间推移而散尽,最后行尸走肉一般地攻击直至被更强的生灵杀死。
苏晗或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彻底终结,所以更加担心他这个还一无所知的弟弟。
可是他就没有想过,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他吗?契约不是万能的,它只能延缓鬼丧尸神智的时间,可他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很强的啊…
可惜苏晗不会像他寻求帮助。
店主看着转身向壁画走去的苏晗,突然有些怅然,谁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彻底丧尸意识呢?但他知道,就算苏晗有一天彻底疯了,死了,也不会挂念他分毫。
他叫住苏晗,半开玩笑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苏晗一怔,回头看着那人落寞独立,如水中残月,风拂过,渐渐地也模糊了曾经的美意。店主像是累极了,看着他的目光都无甚光彩。
店主看着苏晗这傻样,自嘲地笑笑。他知道自己等不来什么,脚下法阵光芒映着脸色苍白,好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此时又缓缓推了回去。
“齐雒。”苏晗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叫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可惜名字的主人却已经离开了。
苏筠对于楼道里站满了死尸这件事发现的并不晚,却也无法轻松地从楼里逃出来。窗外的世界如被水打湿的画卷,万般色彩糅合在一起,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那些摇摇晃晃的鬼向着他不断涌来,林孟二人被众鬼包围着,林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渴望的目光如同看一块上好的牛排。
苏筠挥刀将扑到面前的鬼脖子分了家,汗水不断打湿他额头的碎发。他一个侧踢踹倒了几个挨得近的鬼,执镰冲向孟文儒。
林程虽成恶鬼没了神智却也不傻,从地上捡起把刀子护住孟文儒。
他当过混混,也有那么两下身手,只是刀子太短受长镰压制。
苏筠见伤他效果甚微,长镰一挥做个了虚势,真正却是欲斩孟文儒的脑袋。孟文儒一动不动地站着,刀子顷刻便要斩下他首级,谁知林程却在这时一把握住了刀身,另一只手死死搂住孟文儒的腰,把他护在怀里。
不知是否与许飏的这番折腾有关,苏筠手中长镰的利刃竟射出光芒探入了林程的身体,一声凄惨的叫声响起,楼房不禁颤抖起来,无数沙石落下,苏筠头顶的木板从中间的断开。
“危险!”宁笙一把将他扑开,两个人重重地摔到墙边,原本窗外繁杂如万花筒的世界突然恢复了单一,稀疏的星缀在天上,明亮却孤独。
原本围攻苏筠的鬼消失了,空荡荡的走廊因为年久失修倾向一边。苏筠想把宁笙扶起来,宁笙却双腿一弯跪倒在地。
“臣妾护君不力,求陛下责罚。”宁笙狼狈地跪倒在地,一头黑发给土染的灰蒙蒙的,衣服也破了几个大口子。
苏筠看她这般模样,暗自轻叹,“起来。”
“请陛下责罚!”
“靖宁帝已经死了。”看着宁笙这般以死谢罪的势态,苏筠心中自嘲。闹了半天,人家跪得是靖宁帝也不是个他,只不过他运气好,尽捡现成的了。
绕过宁笙,苏筠向前走去,“你爱的人已经被你亲手害死了,你还想怎样?”
宁笙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真得会这么说,“陛…”是了,靖宁帝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责怪她,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苏筠,苏筠本应该与她毫无关系…
“我连你有心害我我都未伤你分毫,你现在这样又想让我如何?”苏筠的目光很冷,连带语气也显得咄咄逼人,“你们费尽心思,想要的靖宁帝已经回来了,如您们所愿他非常恨你们,你们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宁笙眼泪猛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哑言,只是凄惨地看着苏筠。这种眼神对曾经靖宁帝特别管用,苏筠却收了目光。他深吸了口气,原本心烦意乱的感觉便也淡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恨也罢,爱也罢,对于一个死过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现在还拥有着的,更让他们在意。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哪些变化。抬头看着破烂的房顶,刚才从利刃中散出的光芒刚好打破了老楼极阴的地势,幻象连同那些不知何时死去的鬼魂一起消失了。
苏筠扶着腐烂的木制扶手下了楼,看见一个之前不曾出现的塌陷黑洞。他顺着黑洞望进去,里面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早已腐烂成白骨化,另一具却穿戴整齐看上去并没有死太久。从衣服到一侧摆放的贡品来看,这具尸体显然是死后才被人放在这里的。两具尸体被人刻意摆成相互依偎的模样,仿佛无比幸福。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老楼中的记忆如被风惊动的流萤般升起,重现当年的画面。苏筠看着二层小楼里跑出放学的孩子,一个个抱着画的乱七八糟的书本,林程跟在孟文儒身后眉飞色舞地说着今日的趣闻。
战火蔓延,他们在空荡荡的小楼中争吵,孟文儒被强行索吻,绝望地滑坐在地上。
时光流逝,小楼荒废,林程耀武扬威地带着一群弟兄将孟文儒推进了某个房间,当着兄弟们的面扒光了孟文儒的衣服。
几年后小楼重修,年轻的工人纷纷搬进了小楼,孟文儒作为他们半日制的老师也住在这里。他时常用手臂撑着身体望天,听着别人如何讲述像林程这样的大人物。
一天,林程醉醺醺地撞开了门进来,一边与他接吻一边解开他的衣服…记者恰好从这里经过,照下了他□□的照片。
他被人抓走,被拷问,做着可笑的保证。他的一举一动皆被人嘲讽唾弃,回家后也只能面对墙壁上悬挂着的白花,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人气的房间。
他被爱他的人纠缠,间接害死了他深爱的父母,这就是孟文儒可笑的一生。
当他真正自由的时候,林程抱着自己三岁的孙子与他擦肩而过,一副意外地模样,“孟文儒?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他怎么这副模样了?孟文儒透过商铺门口的玻璃看着自己的模样,苍老的容颜吓得他慌忙后退,险些摔倒在地。他踉跄着跑了。
可悲的是孟文儒可笑了一辈子,但到最后他也没有升起一丝复仇的念头。无为的一生直至最后,除却自己记忆中的痛,好像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十年后他一个人站在早已无人愿意靠近的老楼里,颤巍巍地看着脚下的楼梯,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他至死都不知道林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知道林程究竟有没有真得喜欢过他,他也再不想知道什么…
记忆散去,苏筠意外地看到两个人的灵魂出现在走廊里,林程不停地寻找着什么,与孟文儒擦肩而过却永远无法感知。
孟文儒走到他身边,“你找到自己的东西了吗?”
苏筠点点头,“之前那些幻象是苏晗干得?”
“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但很可惜不是他。”孟文儒歉意地笑笑,“我死在这里,没有人敛尸,久而久之带着老楼都有了一丝怨念,我最在意什么,它便重复出现什么,它既是代替我在表达,却也把我困在了里面。但对于我而言,这样也好。我孟文儒这辈子没什么本事,死了也没什么力量与他抗衡,只能这么躲着他。”
两人看着林程无数次在楼梯间往返,却寻不到爱的人。他绝望地找下去,强弩之末的身体出现了裂纹。
虽然不知道林程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嗯一生,但一只强弩之末的鬼费尽心思回到这里来找他,总还是能说明林程是喜欢孟文儒的。
苏筠本想安慰孟文儒的,目光瞥见身边的人悲伤地看着林程,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子便如一面巨大的玻璃在地上摔得粉碎。
风带起他灵魂的碎片,如展翅的蝴蝶被苏筠收握在手中,脑海中一闪而过孟文儒的画面,那是一个面容苍老,步履蹒跚的老人。他日复一日地踩着木梯走上来,站在窗口便是一天。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倘若这只是一段屈辱,他更应该避而趋之。可他就是这么执着地看着,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由迷茫到欢喜,由悲伤到绝望…
或许孟文儒对林程已称不上爱,只是这漫长的岁月早已化作一把牢不可破的锁,将他永远锁在了这栋小楼里。
楼中最后一丝阴气散尽,林程回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振翅的蝴蝶。他像是终于认命了,身体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