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池小寒挤开他跑到镜子前换着角度照,“没有啊,挺好的呀……”
说是如此,内心不知道打了多少场大仗,看了又看盆里洗过的白水,池小寒还是觉得脏水比较恶心,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才记起自己还有事没说,表情急吼吼道:“我家姐来了,刚刚在花植园差点撞上,吓死我了!”
正说着,就瞥见客舍进来两个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位坐在黒木手摇轮椅上,肤色黑黄,五官锐利眼神沉炼,眼下有些疲色但脸上神采熠熠,两颊垂下两缕卷黑发,后脑的发拢作一起,着一身玄黑描金边的直襟长袍,大马金刀地坐着,而弯折的两膝处尖尖凸起,袍下半掩着一双有些空落凹陷的黑色锦靴。
此人正萧家家主萧峻厉。
身后推着轮椅前行的则是款款而行的池蓁,衣着淡绿色略显素白的罗裙,前襟外罩珍珠白锦缎披肩,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直茉莉花簪,青丝垂在胸前,低眉含笑,薄施粉黛下更增柔美。
她挪着小步子推轮椅前行,身子微微想右前倾斜,萧峻厉侧头轻轻说着什么,凌厉的眉眼褪去威严,带上淡淡的笑意,惹得姑娘不时轻笑。
行至庭中浅池木栈,轱辘转响,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你这一趟来得如此急,许多东西还没准备好。”
“瞧你说的,这里的一切不是时时都备着么,我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呀……”
“这月你腿上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多亏了你的法子,待会儿你再检查检查。”
下了木栈,池蓁发现这边门半掩着,里头站着人,低头与萧峻厉说了几句,接着一道拐了过来。
她比同辈的秦初寒等人还要大上四五岁,说话也自然而然带着大姐的关切,眉毛恰到好处地弯着,轻轻浅浅地笑问:“初寒,早前便得知你们来了厉风堡,说来也巧,明日江林也要过来,我们难得可以聚在一起。”
不同于她的婉婉有仪,萧峻厉在拐道后就变回了平日冷峻严厉的表情,只点点头算作招呼后就没再说话。
池蓁性子柔婉,与人都相处融洽,和秦初寒、陆江林更是同辈间的好友,秦初寒放缓了语气,出口却是恭敬:“萧家主,”说完才对池蓁颔首,“池家主。”
萧峻厉冷冷地“嗯”了一声,一句客套也不多余。
世人皆知萧家家主生来凉薄,一双隼般锐利而冷漠的鹰眼带着寒气仿佛能洞穿一切,虽为一家之主,但除却族派大事从不出面,唯与齐名的另外三大家家主尚可多交谈几句。
若非刚才看到他与池家大小姐私下愉快畅聊的亲近模样,谁能想到素来不把人情世故放在眼里的萧家主,居然也能有那样展演而笑的时候。
秦初寒面不改色,权当未见。
这边池蓁有些无奈地与他说:“自我继承家主之位后,你这般就疏远地称呼我了。”
秦初寒不否认,“长幼尊卑,高位下阶,你我位置不同,不能逾矩。”
“也是,你向来谨守规矩,”池蓁叹气,又道,“这大漠天气不好,初来乍到容易不习惯,听说与你同行的小兄弟病了,现下如何?”
池小寒早就不知躲去了哪里,陆晚风才洗了脸,手忙脚乱下内屋垂幔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没出声。
秦初寒看了他一眼,答道:“好了许多,只是热未褪尽,吹不得风。”
池蓁当下有些抱歉地说:“那我们便不打扰了,你快把门关上吧。”
她推着萧峻厉退了出去,方向一转,两人进到一号房,把门关了起来。
等人走了,陆晚风放开帐子,摸摸下巴,心想池蓁方才俨然是一家之主的副模样,这里可是萧家,看来她与萧峻厉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想象中的地步。
“我才知道她昨夜就来了……”但是现在才住进客舍。瞟了眼凌家大弟子,这后半句话池小寒没敢说出口。
秦初寒若无其事地坐下,没说话。
陆晚风满腹心事地在屋子里呆了一晚,第二日准备出门逛逛那慕节时才想起来,脸上的面具洗了,但是来得匆忙没有备材料,而沙漠物资匮乏,一时间实在凑不齐。
思来想去,只能借着不习水土之由称见不得风,寻来一块丝料挂在两耳当做面纱遮掩。
池小寒来叫他出门时笑出了眼泪,“好一个蒙面美公子,要是换身姑娘的衣裳,我铁定当你是个女的。”
陆晚风捞了一把自己披散的长发,挑眉,当真去找来一件浅橘色烟罗裙换上,甩袖转了一圈,成功赚了池小寒一阵惊呼,却惹得秦初寒脸黑如炭。
他按下秦初寒要拔剑的手,一脸讨好:“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说是如此说,但是否是为了满足个人癖好就不得而知了。
☆、第 69 章
今日大漠的天气不算好,抬头便可见城外黄沙漫漫,隐有遮天蔽日之态,好在城池修筑巧妙,避去大半风沙。时至傍晚时分,高墙遮去大半落日霞光,整座城内更显得阴阴淡淡。
堡内居民倒是见怪不怪这种天气,该如何还是如何,那慕节更是准备得热火朝天,灯盏笼烛呈星火之态点亮整座城池,上至垂髫之童,下至耄耋老人,街上满目装扮红蓝彩绦的男男女女,熙来攘往,鼓乐齐鸣,趁此时做些节庆生意的,溢目罗绮珠翠,精彩戏文杂技,无不引得一两圈人围看。
大漠人热情奔放,不若中原人含蓄内敛,这等节日里,一眼定情便携手为伴者数不胜数,行路穿巷,偶尔还能撞见一些香艳的画面,留下一个抱歉的笑,转身离去,谁也不会介意打扰。
也有黑衣校服的萧家子弟巡街或闲逛,在萧家地界的厉风堡里,自是无数人的抢手货。
秦初寒不知第几次接到被人硬塞进手里或强行绑到腕上的红丝带,他推拒回一条,又有一条塞过来,再一看,周围还有几个跃跃欲试的姑娘等着上前。
他脸色冷沉,却不是因为这些姑娘。
“姑娘,可曾许过人家?如果没有……这是我的丝带,家住城西黄家冶铁铺,生意还可以,父母健在,不嫌弃的话……”
陆晚风笑着摇了摇头,没接也没说话,牵起秦初寒的手,半揭面纱,轻轻垫脚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秦初寒愣住。
小伙子登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伤心离开,反倒提醒说:“姑娘朦胧遮面难掩天仙姿色,想来也轮不到我,只是看你的肤色和打扮,应该不是大漠人吧,那慕节上,如果有人结伴,还是相互绑上丝带的好,可以彼此省去不少麻烦。”
陆晚风带着歉意朝他笑了笑,去旁边的摊子上买来红蓝彩绦,在自己和秦初寒腕手上各缠了一条,然后把两条绑在一起,挽了个还算漂亮的结。
心想:以为两手空空就好,没想到只要上街就会被人当做是来节日里寻觅良配。
小伙子看红了脸,带着同样失望的一群人离去了。
俊男“美女”携手并行,走在厉风堡最繁华的大街上,还是难免引得孤身男女羡艳侧目。
池小寒顶着一张还算俊秀的假脸,提前绑了蓝丝带,一路上也收获了不少女子芳心,萧无痕府中留守未出,更让他玩起来没顾忌。
“我知道一家酒肆,里头的漠北烧刀子可是出了名的,萧家禁酒,这两天可馋死我了。”
说来人都道大漠豪情,豪情二字,自是离不开酒与情,偏生这漠北之主萧家既是禁酒又是门风冷漠,好在自家规矩自家守,没捆绑着百姓。
厉风堡里最大的酒肆千香聚平日主要为各大酒家供应酒水,兼带前厅辟了块空旷地摆上酒桌接待些零星客人,今日日子特别,此时早已宾客满座,酒拳吆喝,杯盏叮当。
他们刚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门前一桌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穿着长袍皮裙、开襟坎肩,两侧分垂着长股发辫,端着一碗酒,正与客人侃谈对饮,一点没在乎自己身怀六甲。
池小寒诧异地以为认错人了,眼前这个满身孕味的黝黑妇人是谁?
但是一个人打扮再变,性情再变,这张脸还是印象中的样子,只是少了骄矜可人,多了豪放泼辣,更多了一个大肚子。
“多……多朵儿?”
他犹犹豫豫地喊,大声划酒拳的妇人显然没听见,桌边近些的客人提醒了她一声,才转过头来。
多朵儿只当是新上门的酒客,招呼道:“这位客人,可不巧,今天人多,没座儿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搬张长凳一旁坐着喝,酒保管够喝!”
看来真的是她,池小寒的表情简直可谓惊恐,一把拽住她的双臂,喊道:“多朵儿,你怎么就嫁人了!肚子都这么大了……这才多久啊!?”
多朵儿被他摇得酒也洒了,拍开手,莫名其妙道:“你是谁啊?”
池小寒指着自己鼻子喊:“我是你寒哥哥啊,你忘了吗?”
也不怪人家认不出来,这厮一世情急把自己易容的事给忘了,害得人辩听了半天才迟疑道:“你说你是寒哥哥?可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