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风心下奇怪,倒也不曾问出。
锁链唰啦齐响,寂远突然将全身极力地压向前,他碰不到,只能用双眼拼命地看,好似要把雪莲看穿,极尽用力导致两眼充血发红。
陆晚风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正欲拿着锦盒在靠近些,岂想寂远又自己转开了脑袋,凌乱长发重新盖住他的脸,从底下传来他木然的声音。
“你可知道夙翕为什么要杀掉那些乞丐血祭汲州?”
陆晚风道:“不知。”
寂远又道:“他小时本就出身卑微,他的娘亲身负血债四处逃窜,为了将他养大成人,含辛茹苦,甚至委身于那些低劣的乞丐换取残羹冷炙。要我说来,他们努力为了活着而活着,比起那些只知道无所事事四处讨饭的乞丐不知高尚到哪里去,可世人眼中娼妓真的如此低到尘埃吗?一群乞丐垃圾,侮辱他母亲不尽兴,最后那连孩子也不放过!”
在场之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他说自己是淤泥中最腐臭的肮脏,我却不这么认为,夏荷出淤泥而不染,真正洁的并非是表面,而是内心。”
他顿了顿,声音涩住:“所以,烧了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陆晚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寂远垂着脑袋,语气清寒,隐在阴影中的面孔看不清神色,不答,却顾自从中幽然飘出一段萧萧歌声,曲调断断续续,但隐隐嘶腔,悲从中来:“江梅已过,黄昏疏雨,人去楼空与谁倚,又还春景,又还寂寞……”
这是一首悲曲,虽是从寂远口中唱出来,但陆晚风仿佛能在他背后看见那个勾人心魄的魅影,拨弦轻唱,柔情万种,就这样在两人互相看不见的地方各自悲怆、各自怜惜。
曲毕,寂远低低笑出声,再抬头时方才的伤恸全已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复现而出的又是那个张狂不羁的无生。他道:“姓陆的,我知道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个东西,你是为了陆元的死来的,对么?”
终于切入正题,陆晚风退后两步,正形正色道:“对,如果没猜错,你用于给夙翕续命的那块神鬼令碎片就是从我爹那夺来的,你是受何人指使,其余的碎片又去了哪里?”
寂远双目清亮,直直看他,嘴角一提,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当时我已脱离朝华,夙翕性命危旦,我苦于四处寻找神器救回夙翕,很快有一个人找到了我,同我说他有一个法子……”
“那认识谁!?”陆晚风急道。
寂远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怪异,辨不清男女,不过身形略矮,而且对陆家的情况非常熟悉,我想他绝不止一人,应该有同伙,或者说他的身份本就特殊。”
陆晚风问:“当晚有人偷袭射了我一箭,是你吗?”
寂远否认:“不是,我与那人合力偷袭击倒陆元,随后那人兑现诺言当场给予了我那块碎玉,然后我便离开了。”
“你是说,你走的时候我爹还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
☆、第 43 章
“对,”寂远呵笑道,“神鬼令,号鬼神,神佛难挡,死去活来;我承诺替那人打败陆元,他答应事成之后就给我一块神鬼令碎片。”
陆晚风与秦初寒对视一眼,心绪下沉,如寂远所言,他去时陆元尚未气绝,表明他藏于心脏中的碎片还未被取出,那么凶手能另外交给他一部分碎片,代表着那人已经收藏到了一块;四大家族中,陆家碎片已失,凌、萧两家碎片尚在,那么那人手上的那块碎片,定是池家的了。
凌尚桓不日前曾传信予池家家主池蓁询问碎片去向,池蓁表示并不知碎片存在,难道当年池敬谦突然病逝并非偶然,而是歹人为夺碎片加害于他?
身形略矮,熟知陆家情况,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杀害池敬谦,手持长鞭且有同伙,陆晚风暂时想不到有谁,难道是陆家出了内鬼?
他越想越觉得危险,如今凌家碎片才被转移,凶手短期内应当不会再去凌家,那么仅剩的萧家必然会成为唯一的目标!
秦初寒有着同样的想法,皱眉追问道:“还有别的线索吗?”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你们修仙之人整日叫嚣仙魔不两立,在我看来都是自找麻烦,”寂远语气不耐,明亮的眼睛重新阖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疲态,“要问的都问完了吧,都走吧,让我清静会儿。”
摆明了的送客,既然目的已达到,几人也就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洞穴囚室。
回到山洞洞口,寂尘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执迷不悟,终是害苦了自己,这七七四十九条玄铁链除了封去他的经脉内力,也许锁住的还有他的余生。”
陆晚风手中还握着那个小锦盒,闻言,他想了想,找到岩壁间的石缝,拔去其中的野生杂草,将锦盒埋进了里面。
阴阳两隔,他还是做不到烧去两人间最后的信物,就长埋于此,让他们一生为伴吧。
再次封去陆晚风和秦初寒的听觉视觉,寂尘发出信号给崖上接应之人,不多时便重新回到了朝华寺。
重新恢复五感时两人已经在寂尘的禅房之中了,正欲拜别,一位小僧进到房中,交给寂尘一封封存完好的信件。
“师兄,寺外有一位施主让我把信交给您。”
“辛苦师弟了。”寂尘接过信,启封浏览,很快脸色越看越涨红,持信的手不住巍巍发颤。
一目十行读完,他胡乱把信纸收进书柜,已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仪态,正色与陆晚风和秦初寒说:“此行与师兄交谈,二位可有收获到想要的内容?”
秦初寒道谢说:“寂远告知的内容已经十分详尽,在此多谢寂尘大师相助。”
寂尘应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必客气,如此甚好。”
陆晚风瞧出他的异样,问:“大师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并无,并无。”寂尘收回神,连连摇头。
见状,陆晚风只好道:“那我与初寒就此告辞,预祝两日后的大典顺利举行,届时我们定会来参观盛事。”
寂尘笑得温润:“寂尘定不负众望。”
陆晚风和秦初寒离去了,寂尘送两人至大殿之前,止步道别。
他没有继续往外走,于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来说贵客不送至门外不合礼数,但今日他的确没有再踏出一步,哪怕往寺外瞧上一眼也不敢,勉强维持脸上的平静。
待独自回到禅房时,他犹豫再三,还是又拿出了那封叠得整齐的信,缓慢打开,一字一句,静静地陷了进去。
另一边,陆晚风和秦初寒出了庙门,正巧遇见熟人。
“竹青,你怎么站在寺庙外边?”
竹青今日穿的是一件素白的袍子,精致竹笛挂于腰间;他本就生得俊俏挺拔,此时直勾勾地站在庙门前,尤为惹眼。
顿然听到他的话,竹青才注意到两人,僵直许久的身子还有些不灵活,他挤出一个笑来,说:“冯先生,秦道长,许久不见……”
陆晚风心说怎么又一个不对劲的,这还是之前在妓院里的那个好奇宝宝么,现在怎么跟失了魂似的站在朝华寺门口发呆,寂尘大师也是,莫不是两人闹了矛盾?
他面不改色道:“寂尘大师就在里面,你不进去找他?”
竹青一脸郁愁,愣然摇头道:“不了,我就是来这儿逛逛,就走,就走。”说罢,他转身飘然而去。
这都什么情况?陆晚风去望秦初寒,发现秦初寒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瞧见。
算了,继续走吧。
晌午时分朝华寺前热闹非凡,许多小摊小贩围在门外售卖香烛纸钱,还有几个道士摊子,在身后挂着长长一条布帘,上写“算命”二字。
陆晚风心道奇了,神棍哪儿都有,只是这清源镇里算命的都算到佛家门前来了,究竟是胆大还是心大,也不怕冲撞了佛祖不高兴。
他倒没去在意,往客栈走,反倒是野道士招揽起了生意,吆喝喊道:“算命咯,算命咯,财运官运皆可判,年寿姻缘信手来,要想前路无坎坷,就来找我吴道人!”
陆晚风一听,几要没忍住笑出声来,误导人?这人的道号真是有趣。
又走了两步,他忽地停下来,拉住秦初寒,竖起耳朵又听那道人再喊了一遍,果真听见了二个字。
他眉眼一弯,对秦初寒说:“走,咱们去算算。”
秦初寒问:“算什么?”
陆晚风嘴角扬起,清清楚楚地说道:“姻缘。”
一盏茶后,陆晚风差点一脚把那误导人的吴道人摊子给踹翻了,好在秦初寒按住他,提着人转身就走。
“什么三次生离死别,屁话!狗屁不通!你就不该拦着我,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这种江湖骗子!”说着,陆晚风捞起袖子又要往回走。
秦初寒把他拖回来,安抚道:“别听那些胡言乱语,你我本就是修道之人,信那些所谓道人的话作甚。”
想想也是那么个理,陆晚风这才稍稍气消了些。
不过还是有个不识趣的,后面的吴道人边喊边追出来:“喂!你们还没给钱呢!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