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升到了正上空,村口的刺槐散发着淡淡的素馨清香,新建的篮球场上摆了十几桌喝茶打牌的村民,欢吵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爷,这儿是九节青龙村吗?”顾厌附身,怡颜笑目地问向一名盘核桃的老大爷。这货长的白皙清秀,又有一双清澈带电的水杏眼,当他收起那副拽骚的贱样儿时,还是挺容易讨长辈喜欢的。
“是啊。你们外地的?来做啥?”
“我们是A大的学生,早就听说贵村山清水秀,风景如画,这几天和师兄一起来写生。”顾厌昧着良心拍马屁。
“啊?写生是个啥?”
“就是画画。”顾厌敲了敲身后的画板。
“噢噢。”老大爷转头喊道,“村长,有两个大学生,要来咱村画画。”
隔了几张桌子,有名五十多岁的男人偏过头,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乐呵呵地走过来。
村长一站起来,顾厌和沈存就觉得对方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总之是一副脑袋大脖子粗的长相。
“你俩都是大学生啊,了不起了不起。”村长咧着嘴,“哎呀,我们村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呢。”
顾厌戏精附体,完全不用沈存帮衬或者接茬。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运气好……村长,我们老师布置了任务,来贵村采风画画,恐怕要打扰一段时间了。”
“老师规定的作业一定要完成嘛。”村长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们村家家都是小门小户,恐怕没有多余的屋子给你们住啊。”
顾厌摆摆手:“没关系,我们都带了帐篷,晚上随便找个宽敞地儿就行。干粮也带好啦。”
“哎,那成!”村长吆喝道,“二祥子,过来,你负责带两位大学生四处转转,介绍介绍。”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颠颠儿地跑来,拍着胸脯道:“村长,交给我,没问题。”
顾厌与沈存道了谢,便跟着二祥子进村了。
二祥子拿出烟盒,抖出几根烟:“来,兄弟。”
顾厌是不抽烟的,这骚包怕抽烟会把自己一口白牙熏黄。眼下为了和二祥子套近乎,只好笑着接过一根。沈存也是。
二祥子掏出打火机,沈存微微低头,明亮的火星一燃即亮。他笑了笑,慵懒而闲适地道:“谢了。”
“嗐,客气。”二祥子见他气质不凡,卓尔不群,但对自己还算客气,心里不免升起几分好感。
二祥子得意一笑:“这烟不错吧,中华的。”
顾厌十分造作地伸出大拇指,附会道:“难怪不一般。”
二祥子道:“你们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画画?咋想的,城里什么没有啊。”
顾厌化身皇帝身边儿的大总管,溜须拍马张嘴就来,似笑非笑地道:“城里可比不上咱们青龙村风光秀丽,古朴自然。”
二祥子“切”了声:“搞不懂你们大学生都在想什么,我要是能考出去,一辈子也不回这个落后的破村子。”
顾厌莞尔:“各有利弊吧。大城市拥拥挤挤,生活压力大。今天我和师兄一来到咱们村,顿时觉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精神也放松许多。”
二祥子翘了翘嘴角:“有道理,村里也挺好。”
村中散落着新盖的房屋,大多是二层小别墅,墙壁还是没有干透的青色水泥,瓷砖也没有贴上去。
“哎。”顾厌环顾四宇,轻笑道,“咱们村条件都不错,人均居住面积比城市里大。”
二祥子嘿嘿笑道:“这不是去年政府拨款嘛,不然一家家的都住小土窝呢。”
说话间,似有潺潺溪水之声传来,叮咚悦耳。
沈存听力远超常人,侧耳倾听,目光微转:“村里有溪流经过?”
二祥子道:“有。供大家洗衣洗澡用的,这几年大旱,水位变浅了,不然还能带你们去捉鱼摸田螺。”
顾厌与沈存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口古怪的井,里面井水深不见底,似乎半点也不受旱情的影响。
二祥子领着顾厌沈存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慢慢溜达着:“整个村子都差不多,没啥稀罕的地方,你们要找什么景色啊?”
顾厌临场瞎编:“就是,特别一点的,看上去很有感觉的那种。”
二祥子满脸疑惑:“……去田里看看?”
顾厌道:“都可以。”
二祥子一路与他们聊天,眼睛却没少打量,把人家的衣着瞧了个仔细。顾厌一副普通学生打扮,发型倒是有些酷,衣服干净整洁,他认不出什么牌子。沈存穿着打扮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右耳戴了一排细小的黑色耳钉,看得他心生羡慕:“你这个。”二祥子指了指沈存的耳钉:“什么做的?”
“……黑曜石。”沈存瞎说着。
“哦。”二祥子没听说过,“贵吗?”
沈存轻笑道:“小玩意儿,不值钱。”
二祥子从脖子里扯出一条项链:“我这个,铂金的。”
顾厌转目一看,险险喷出来。那链子银亮闪耀,差不多有小拇指粗细。
见顾厌沈存皆一脸震惊,二祥子满意地笑了:“黄金早过时啦,还是铂金显得讲究。”
真是讲究人……顾厌忍住喷笑,努力调整表情,正色道:“祥子哥戴这个好看,霸气。”
二祥子心里舒服了,幽幽道:“你们以后会当画家,能挣老多钱吧?”
顾厌笑道:“轮不到我们,毕业大概会做老师。”
二祥子撇嘴:“老师工资就少了。”
沈存道:“教书育人,不能用收入来评判价值。”
二祥子笑了笑,透着股子轻蔑。
二祥子带他们去往村北侧的田地。
路旁有一个穿着青色汗衫的中年妇女,发辫有些凌乱,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地走在道边儿。顾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立马被她神经质般地捕捉到。妇女突然一步跳过来,扯住顾厌的衣袖,抽动嘴角,偷偷摸摸地道:“我看到我们家小娇了!我看到我们家小娇啦!”
二祥子一把揪回她:“疯婆子想闺女想疯了!老宋家人呢?!”
附近的村民被呼声引来:“嘿哟,宋家婆子疯病又犯了?”
二祥子道:“可不。你快把她带回老宋家,省得吓到外来的客人。”
村民热心道:“成勒。”
妇女大力挣扎,也敌不过一个壮年男子的力气,被扭着胳膊送走了。
二祥子道:“二位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我们村有个大姑娘走丢了,她妈受刺激脑子出了问题。”
沈存看他一眼,道:“哦?报警了吗?”
二祥子道:“不是普通的失踪,警察来了也没用。嗐,认命吧。”
顾厌勾起唇角,露出几分兴味:“不是普通的失踪?”
二祥子不愿多谈,道:“村里最近不太平,你们还是少知道比较好。”
顾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担忧道:“祥子哥,我们初来乍到,画几天画就走,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你可要提点我们。”
二祥子拍了拍顾厌的肩膀,抬起下巴:“放心。你叫我一声哥,我肯定罩着你。”
顾厌舒展了眉心,笑着点头。
二祥子挠着后背:“说起这留心的地方,倒还真有一样,你俩跟我来。”
二祥子带着二人左穿右绕,来到一家高门大户的门前。朱红色门上钉了七七四十九颗金色圆钉,门前左右各立一座威武霸气的石狮,门前的九步台阶将整座庭院托起,碧瓦朱甍,琼楼玉宇,古色古香。
高悬的门匾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范家宅。
只是看到门口的样子,就能想到范家宅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属于豪宅了。与九节青龙村的环境着实违和。
二祥子又点一根烟,在白茫的烟雾中晦暗不明地望向二人:“这座宅子,你们一定不要进去。”
顾厌不明所以状,好奇地打量着宅院:“这宅子好气派。我们征求主人的同意再去参观行吗?”
“主人?”二祥子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早他妈死了。”
“哥。”顾厌连“祥子”两个字都省了,走近一步,哥俩好似的揽住他肩膀,笑嘻嘻地道,“咋回事儿?你给我们讲讲,免得我俩不懂事,犯了避讳。”
沈存旁观正在卖乖的顾厌,面上不动,心里笑出好几朵花儿。
二祥子摇头叹息:“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这范家宅的历史,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只道是九节青龙村有的时候,宅子就存在了。村民的口耳相传中,范家某位祖上发过大财,积攒了后辈享用不尽的财富,因此大家从未见过范家人外出劳作。无论饥馑还是丰登,范家永远衣锦食玉。最奇特的是,百年来,范家人似乎都遵循一个传统:与村人断绝往来。在数代人的建设下,宅院的围墙越建越高,心存好奇之人从墙外一探究竟也找不到机会。这户神秘富庶的人家,在村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婚丧嫁娶都不会联系周围的村民。
顾厌一直背着画板,有些累了,随手放在地上:“他们一直住在村里吗。既然手握数不清的金钱,为啥不搬到更加便利繁华的城市?”
“可不是嘛,咱们也想不明白。”二祥子含着烟头,随口道,“大约是图村里环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