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焕眼眸中盛起笑意,道:“你是想说那灭门之祸是我干的?景离,你也太高看我了。”
谢景离道:“你一人之力的确无法攻破昭玄山庄,所以你必须外人的协助,要不是这样,你恐怕会做得更加天衣无缝。昭玄山庄上下近百人,看似都是一刀毙命,死状和当初沈棠屠杀魔教余孽一模一样,但纵使模仿得再像,万剑宗的身法,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的。杀了昭玄山庄满门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带来的那些万剑宗弟子。”
“我猜,你多半没有想到我会去而复返,若换了别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江子焕低声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说说看,还看出了些什么。”
谢景离道:“我与沈棠离开昭玄山庄之后,你假意抵抗,重伤逃走,只是为了在仙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若我没猜错,白蓼风就是在昭玄山庄中接应你的人。有了他的帮助,你得以顺利离开。然后,你再易容成沈棠的模样,安排一早就埋伏在外的万剑宗弟子,与你一同回到昭玄山庄,屠杀昭玄山庄满门。而你则冲入宴厅,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昭,嫁祸沈棠。秦昭不会道法,你手刃一个不会道法的普通人,应当不成问题。”
江子焕道:“分析得不错,但还不够完整。你猜出了我的行动,却不知我的计划,也是于事无补。”
江子焕神态闲适,语调平和,仿佛他们谈论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谢景离眉头微皱,执剑上前直指江子焕咽喉,道:“沈棠身陷囹吾,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告诉我,你还有什么计划。”
“景离,听我一句,方才给你的建议是为你好。若你现在能乖乖收手,回到万剑宗,等一切恢复如常,我会慢慢向你解释。但若你执意如此……”
“那又如何?”谢景离打断道:“子焕,这些年你在派中所做的事情,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培养亲信,扩张势力,将宗主之职完全掌握在了你的手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信任你,也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及万剑宗之事,因此我从不过问。但是现在,你却算计到了我最重要的人身上,甚至与魔教为伍。我不可能再放任你不管。”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沈棠。”江子焕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讽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像你这般容易被感情左右,怎么当得起一派之主。”
谢景离沉默片刻,突然问:“你把凌忘渊带去哪里了?”
江子焕似是一怔,低声道:“他现在很安全。”
谢景离道:“先前我一直很奇怪,为何祁承轩能如此了解我和沈棠的行踪,竟然能提前在那山洞中布下陷阱。现在想来,凌忘渊来到塞北,藏匿在山庄外,再阴差阳错发现那山洞,恐怕都是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子焕,为了自己的目的,你不惜利用与你至亲之人,我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什么。”
江子焕道:“现在想不出也无妨,你会有时间慢慢思考清楚的。就像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部署,所以……”
他的话音未落,周遭骤然刮起猎猎狂风。
江子焕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剑光消失,谢景离还没来得及去追,以他所站之处为圆心,四个方位不约而同闪现纯白剑光。数名万剑宗弟子从剑影中显出身影,手中仙剑幻化成一条条锁链,纵横交错,将谢景离锁入剑阵之中。
“抱歉,未免你坏我的事,我只能这样做。”
江子焕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人群后方。
谢景离面色冷峻,目光凛然看向困住他的数名弟子,沉声道:“你们竟敢用剑阵对付我?”
可那些弟子却没有丝毫反应,谢景离凝神看去,那数名弟子个个目露暗红血色,显然已经被人操纵了意识。
这手法,竟是似曾相识。
谢景离道:“江子焕,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江子焕道:“抱歉,景离。无论是屠杀昭玄山庄满门,还是如今用剑阵对付你,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并非出自本意。事后你要责怪,便来怪我,不关他们的事。”
谢景离道:“你觉得光凭一个剑阵就能控制我?”
江子焕笑了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剑阵当然困不住你,但这剑阵你再了解不过,是以真气为引。若你贸然闯出,定会伤及他们心脉。希望你三思而行,不要牵连无辜。”
“你——”
这时,天边突然飞来一只传讯灵鸟,落在江子焕的肩头,似是对他说了些什么。江子焕脸色一变,灵鸟幻化消失。江子焕朝弟子吩咐:“保护好宗主。”
“是。”
“抱歉景离,再忍耐一下,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江子焕说完这话,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树林中。
一道剑光划过天边,落在昭玄山庄别苑。江子焕在剑光中现身,一贯平和的脸上略带温怒。院中四处有黑衣人看守,见有人闯入,纷纷长刀出鞘,直指江子焕。
“住手。”
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响起,黑衣人依言收了刀,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白蓼风悠然地站在人群后方。
江子焕目不斜视,快步走到白蓼风面前。
江子焕道:“你答应过会看好他的。”
他的脸色丝毫未变,语气中却已经能觉出些许危险的意味。
白蓼风不紧不慢道:“急什么,人好好的呢。再者说,这次是他想强行逃脱,反倒被自己养的小玩意伤了,可不关我的事。”
江子焕敛下眼,恢复清淡笑意:“我告诉你,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让所有人为他陪葬。让开。”
江子焕此话极轻,却也无比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这话,纷纷目露凶光,抬手按在自己的武器上。白蓼风抬眼示意众人退下,未置一词,只是侧身让开。
他的身后,是紧闭的房门。
江子焕抬手一挥,房门在众人眼前自动打开。江子焕踏进去,房门随即重重合上。
屋内萦绕着一道挥之不去的暗香,幽静的内室中,一个身影斜倚在床边,面色苍白。凌忘渊看见江子焕走进来,脸上反倒露出些笑意。
江子焕走到床边,沉声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堂堂墨幽谷蛊圣大人,死在自己豢养的蛊虫之下,你也不嫌丢人。”
江子焕方才接到消息,凌忘渊施法催动蛊虫想强行突破重围。却因为内息尽失而失控,被蛊虫反噬咬伤。索性发现及时,毒素得以排出,有惊无险。
虽然白蓼风是这么告诉他的,但江子焕心里明白,这不过就是凌忘渊耍的小花招。堂堂蛊圣,就算是被毒香控制暂时失去了内息,也不至于会控制不了那小小的蛊虫。
凌忘渊不以为意:“谁说修习蛊术就不会被蛊虫咬死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修炼魔功而走火入魔之人呢。”
江子焕敛眸不答,他执起凌忘渊的手,目光落在对方虎口处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上,正是被蛊虫啃咬所致。江子焕轻轻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伤口,问:“疼吗?”
“不疼。”凌忘渊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蛊虫咬了。”
江子焕眼底闪过一丝黯色,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处伤口,低声道:“那也不能拿性命胡闹,那蛊虫可是剧毒啊……”
凌忘渊突然反手握住江子焕的手,用力一拉,将他拉入怀中。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江子焕浑身一僵,便听凌忘渊稍显颤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我要是不这样做,怎么能见到你。”
凌忘渊紧紧抱着江子焕,埋在他的肩头,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段时间,江子焕始终在躲着他,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忘渊……”
怀中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凌忘渊抬手轻抚着江子焕的脊背。他敛下目光,却见对方垂在身后的青丝中,隐隐可见些许白发。
凌忘渊挑起那缕白发,目光稍显惊讶,随即又暗了下来:“子焕,不管你在做什么,放弃吧,别再错下去。”
江子焕恍然清醒,他猛地推开凌忘渊,急退几步。江子焕移开目光,生硬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别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你不是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的。”
“等等。”凌忘渊抬手想去拉他,却扑了个空。江子焕转身离开,房门被重新关闭,将一室暗香锁在屋内。
凌忘渊的神色暗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置的香炉中,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正传来阵阵暗香。那暗香能够封锁他的内息,加上他先前又中了蛊毒,此刻根本没有丝毫行动能力。
凌忘渊轻轻斜倚在床榻上,轻轻叹息一声:“子焕啊……”
刚一踏出房门,江子焕就好像力竭一般,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影一晃,险些就要跌倒。一只手从旁侧伸出,适时扶了他一把。江子焕转头看去,白蓼风眼中波澜不惊,满含笑意。
江子焕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去。院落中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江子焕缓缓朝院中走去,步履虚浮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