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有什么疑问,不如直说吧。”尤拉诺斯打量了一下莱因的神情,“说实话,我对你也着实有一些好奇。”
“你要怎么做?”莱因吐出口气,对这种气氛隐隐有些不耐,“‘复国’,听起来的确很诱人。可是三年来第一帝国在战争中势如破竹,甚至没有激发特别大的源流情绪和反抗,说明加林用的手段是非常到位的,甚至说是适合眼下这个形势的,你我都不过是穷途末路,我手里那点兵力也无法跟帝国军队抗衡。你有什么底气说‘复国’?”
“你怎么知道‘第一帝国’的一切都是加林一手创造的?”尤拉诺斯反问。
莱因噤声,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你真的觉得,一个实际上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能力自己创造一个帝国,在他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保持它的正常运转吗?”尤拉诺斯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难以称之为笑容的神情,“你比他大得多,你在国家机关里工作了十几年,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这不可能。”莱因说,“——是你?”
“是我。”尤拉诺斯点点头。
“可是?”莱因隐约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被坐实了,而紧接而来的不合常理的感觉却更加强烈,“可……”
“你有的时候想去成全一个人,你懂这种感觉吗?”尤拉诺斯说,他的视线从莱因哈德身上移开,漫无边际地在旁边瞟了一会儿,仿佛追忆着什么久远的过往,“有时候你会有点可怜他,也许这就是恻隐之心吧。你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啊,他有什么不好呢?他和他的母亲一样漂亮,和她一样聪明,甚至继承了你的秉性。我曾经和现在的你一样,我看着他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迟早应该是他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命运把这一切给他的时候,也夺走了一部分东西。”尤拉诺斯接着说,“你看着他拼了命的挣扎,想从你身边离开,想从你的掌心里逃出去,他想要很多他本来就值得、本来就配得上的东西,譬如尊严,譬如自由,可是他竟然注定了再怎么挣扎,都不配拥有。
“如果你长年累月地注视着这样一个人,——是的,他长年累月的都没有选择屈从命运。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这种执着被打动的。”
“成全……”莱因低声喃喃。
“是啊,我想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了。”尤拉诺斯站起来,“他想要什么?至高无上的地位,世界尽头的权力,无限的自由,我都可以给他。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做不到的,我替他做到。第一帝国里有多少高层是我的人?三分之二。”
“我早年听说你不同凡响,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莱因怔怔地点点头,突然问,“加林的胃病和你有关系吗?”
“算是有,”尤拉诺斯顿了顿,“你可能看不出来,他有药物依赖,的确是我做的。他用alpha性激素,这个会加重肝肾负担,我只不过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一点……我原以为他会得个肝病。”
莱因俯身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压住了眼窝。
“您真厉害……”莱因忍不住笑起来,如果面前的不是尤拉诺斯,他如果当场动手可能会被立刻击毙的话,他可能会狂吼着一拳把他揍趴下,“跟你比起来,加林也就是个崇尚暴力的小孩子……”
“他的确是个孩子,他本有更适合他的路可以走,可是他偏偏不愿意。”尤拉诺斯的话音稍含悲悯,“他永远不肯听长辈的话,以为自己聪明,做的什么都是对的。实际上他的母亲早就告诉过他,当个omega,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不要卷进政治斗争之中。”
“他不可能愿意的。”莱因说。
“是啊,的确。他完全是自讨苦吃,奥卡兰拉将他改造成omega本来就是在救他,让他不要卷入政治斗争也是一样。”尤拉诺斯顿了一下,抬眼看着莱因,“但是换句话说,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以牺牲另一样东西为代价。加林愿意用死亡换自由,我想,我愿意成全他。”
“所以你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牺牲他吗?”莱因问。
尤拉诺斯笑了:“我以为你早就听明白了。”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真的就是为了所谓的‘成全他’?”莱因双手反复地压着眼窝,“以你的能力,这三年足以荡平该亚系,成为真正的大独|裁者,而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背后的人。仅仅是因为……加林想要绝对权力吗?”
“不,你总算问了今天第一个有价值的问题。”尤拉诺斯果断地回答道,“不是的。实际上加林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绝对权力。他是一个极端理想主义的人,他觉得名利地位权力很俗,入不了他的法眼。我曾经听人形容一件事的荒谬,说就像得到世界是为了毁灭世界一样,这是对绝大多数俗人而言的,对于加林来说,他君临天下,就是为了毁灭而已。再或者说,你看他走上权力巅峰,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什么迷恋没有?”
“没有,对不对?”尤拉诺斯兀自回答,“你会对这种人产生一种悲悯的情绪,他享受不了什么俗世的美好,又觉得世界永远没有希望,让人看了无端的难过。”
“想要绝对权力的是你。”莱因深深颔首,“复辟帝制、军国独|裁说到底是在搞倒退,无论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最后也会有人揭竿而起,而你选择把加林推上顶峰,就相当于树立一个靶子,然后你带人摧毁他,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真正的……英雄。”
尤拉诺斯不置可否。
“我明白了,”莱因将脸埋在手心里,缓慢地一下一下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除了对奥卡兰拉的纪念,你对加林有过真正的感情吗?”
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看得出来尤拉诺斯有些惊讶,他眯起眼睛,脸颊的肌肉向两侧牵扯了一下:“有过。”
他顿了顿,缓缓地说:“你怎么能对这样一个人没有感情呢?他完完全全地依赖你,你就是他的天和地,他的全部起居住行都由你一手把握,你亲手把他教养成你喜欢的模样。他那么漂亮、锋利,却又无比柔弱,仿佛一掐就断了,而这全是你的杰作。”
他看了看莱因,感受到这个年轻人极力压抑的怒火,心里骤然涌起了一种极大的报复欲和扭曲的满足感,他接着说:“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爱他,但是他生来就注定是我登上权力巅峰的牺牲品,我会击沉一颗行星作为他的墓地。莱因,我们可以一起前去悼念。”
莱因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可能是窗子没有关紧,夜风呼啸着在他四周流窜,他听到自己说:“……这算是爱他吗?”
“那你以为加林是真的喜欢你吗?”尤拉诺斯冷笑起来,“莱因,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一句,世界上有些人天生是虎狼之辈,没有真心,你以为你看到他表现出来的都是真的吗?”
“你又怎么确定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呢?”莱因反问。
尤拉诺斯一时语塞。
“权力的路上总是伴随着种种杀伐的,你不应该这么天真。”尤拉诺斯最后慢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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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西面,加林面对着病房的门侧躺着,缓缓睁开眼睛。
他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了似的剧痛,其实根本睡不着,就只是在疼痛减缓的间隙昏沉一会儿,他伸手探了探身边,感觉到莱因不在了,而他贴在耳廓上的通讯器传来了些微的声响。
加林其实也没什么感想,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坦然,十分心如止水,他从枕头下抽出平板,按亮了通讯图标,只轻轻说了一个字:
“杀。”
第77章 昨日不再来
77.
西亚维拉州北部,一栋造型颇为别致复古的别墅矗立在林场附近,无人机和巡逻队间隔着从庄园外围经过,电网拉在耸立的围墙上,“游客止步”“禁止通行”的标志错落地挂在栅栏上,堵住了通往这里的每一条道路。
凌晨的郊区极其安静,只有周期性掠过的无人机发出蜂鸣,附近的乔木像一道道漆黑墓碑,远远看去这个地方就像是古地球中世纪的堡垒一样。
由军队把守的堡垒。
“是,我找到了。”
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伏低上身,拇指往手臂的绑带上一抹,一把一扎长的刀片落到他的手中,男人手上带了狙击手套,指缝间夹着刀片飞快地往旁边的荆棘上一扫,成片荒草刷地倒伏下去,厚底靴紧接着踩倒荆棘,蛇形向前。
“是的,我知道。我看见那道门了,十秒后我会切断切断电磁通讯,半小时后保证通讯端口打开。”
他得到通讯器中男人的肯定回答,同时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挂着“前方危险,禁止通行”的警告牌。
——把人藏到这里可真不容易,为了掩人耳目,这里甚至没有设置常规的军事关卡。
男人抬起眼珠,眼球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前方,这是一个巡逻队和无人机都没有经过的间隙,他抵达的时间如他所料的一样好,他伸手摸过身后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多功能军刀,以及一个电磁脉冲弹。
这是个受雇于某些特殊组织或者个人的退役雇佣兵,他们通常熟悉各种军武装备也通晓诸如格斗侦查之类的常规项目,基本上是为了钱财替人卖命,做些法理难以顾及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