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杭挑挑眉,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我在城堡的藏书室看到的,这棵树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你想想我们的身体姓什么。”喻席林主动解释起来。
“弗瑞斯特……”宁杭咂摸着从他口中听来的这个译音,忽然眼前一亮,“Forest!”
“对,它代表森林。我们,或者说弗瑞斯特家族,本该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但你有没有好奇过这座城堡、那些佣人,以及我们吃的穿的都来自哪里?”喻席林问。
“自、自然的馈赠?”宁杭心虚地猜测着。
喻席林摇摇头。他摇头时总是轻轻垂下眼,任由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
“弗瑞斯特家族从一百年多前开始做木材生意,是远近闻名的木材商。二十年前战争打到了森林外,木材生意一落千丈,他们才不得不开始做别的生意,但是运气非常差,族人也厄运缠身。”喻席林说。
“当然了,作为守护者反而肆意砍伐木材,遭报应了呗。”宁杭说。
“那为什么要等到二十年前才开始?”喻席林反问道。
“嗯……要等到他们不能再威胁这里的时候?或者这样处理不容易让他们找到问题的原因,报复起来比较过瘾?”宁杭的声音充满了不自信。
“你当演员屈才了,考虑学学编剧吗?”喻席林笑道。
宁杭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在开玩笑!
“你的推测其实很合理,因为你还不了解超自然,不对,应该是超越你所了解的科学的力量。他们不傻,从砍到第一棵树起就知道会遭到诅咒。所以他们从那时起,就开始了献祭仪式。”喻席林说。
“献祭!”宁杭失声道。他立刻想起石屋地下一层地面和墙壁上令人心惊的焦黑和漂浮的磷火。
“嗯,用本家族罪恶的血洗刷自己的恶行。这样的献祭持续了一个世纪,后来战争打到门口,他们放弃了木材生意,就以为献祭可以停止了。”喻席林冷笑道,“魔鬼契约哪会这么容易销毁。”
“那现在?”宁杭惊疑不定地望向城堡方向。
他想起昨天和卢卡查看到的城堡里的情形,辉煌璀璨的客厅、彬彬有礼的客人、精致讲究的餐盘,哪有一点破败的样子。弗瑞斯特家已经重拾昔日荣光!
宁杭不由打个寒噤,“献祭重新开始了?”
“是的。”
寒气终于顺着脚底直拔到头顶。这比上一个副本不遑多让,红女巫的来历固然让他觉得悲哀,但至少他没有亲自参与和目睹,他是在和恶魔斗争,惊悚却不可怕。
但这次,他彻底成为了别人掌中的棋子,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献祭的鲜血越多,得到的庇佑就越多。”喻席林轻声说。
宁杭终于明白石屋地下二层满满当当的牢笼究竟是为了什么……
伊丽莎白!
宁杭忽然挺直腰背,对了,他的任务就是救出伊丽莎白。
“献祭什么时候开始?”宁杭脸色发白,一把攥住喻席林的手臂问。
喻席林用另一只手握紧他的手,说:“别急,还有一段时间。”
“那,尔文已经被献祭了?”宁杭问。他还是决定不暴露伊丽莎白,先从别的事旁敲侧击。
“不是,献祭只举行一次,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喻席林心不在焉地解释,已经弯下腰继续画他炼金术般的阵符。
宁杭双眼放空,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迄今为止,他对住在城堡里的人还不了解,弗瑞斯特的家主他只闻其声还未见过其人,和西斯只吃过一次晚餐,伊万甚至完全没见过。
抵在下颌的手臂忽然被人拉走,宁杭回神,见喻席林已经完成了阵法,地上满是零零散散的浆果壳。他持匕首再开一枚,用树枝沾满玫红色的染料,又撸起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继续书写。
不该和他商量一下吗?宁杭皱起眉,有些不悦,试探性地抽回手臂。
“别动。”喻席林捏着他的手肘,语气严肃,话出口后,才惊觉不妥,立刻解释说:“这是和树神结盟的仪式,它会保护你不受诅咒侵害,不收割你的灵魂。我们是队友,我发誓不会害你。”
宁杭有个迈步过去的坎,就是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喻席林轻飘飘的几句“它会保护你”“我们是队友”“我发誓不害你”立刻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
他任由喻席林割了他一缕金发扔在洞底,刺破了他中指的指腹连同整只画满符号的手臂全伸进洞中,再把周围的土重新掩埋。
“你想象这是在海边沙滩上。”喻席林说。
这感觉依然很奇怪,宁杭边帮忙埋自己的胳膊边感叹,心里没有来觉得荒诞,他这算不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好了。”喻席林说。
什么好了?
宁杭的话还没问出口,只觉地下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全身的血液全部吸走。
第14章 SW-Castle-8
喻席林是个有魅力的人。
他祖母绿般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你,恳切而真诚,说出的话总容易让人相信。
宁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抚摸他的脸颊,背着他穿过幽暗的丛林,用温热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泥土。他懒得去一探究竟,太累了,浑身只剩下疲惫。
他要好好睡一觉。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醒了,因为卢卡正用手指蘸了水涂抹他干白的嘴唇。
“伍迪,你醒了!”卢卡激动地说。
是啊,但噩梦还没有醒。
宁杭慢慢睁开眼,望着斑驳的屋顶露出苦笑。
“我再睡一会儿。”他哑着嗓子说。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卢卡说。
宁杭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撑着上半身,发觉身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疲惫。
卢卡的眼睛亮闪闪的,在他喝牛奶时兴奋地告诉他,父亲决定让他成为凯丽夫人的养子,从明天起他就要在城堡生活了。
宁杭祝贺他,递给他空的牛奶杯。卢卡帮他把空杯放到厨房,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明天去城堡他们没再见面。
太阳升得很高,从清晨起就叽叽喳喳的鸟鸣沉寂了。他站在窗边,握着自己手臂,让温暖的阳光滋养苍白的脸庞。
疼痛如此真实,宁杭甚至觉得遥远的现代文明才是一场梦。
那本字大行稀的日记本被喻席林随手放在桌角,他早没了刚来到这个空间时的探究心,缓慢而厌倦地将它拿在手中翻看。
写着提示语——Save my sister(救我的妹妹)——那页之后,出现了新的内容,对他而言并非是新的提示,孟以丹已经告诉过他了:
“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
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这一番经过,我将要忠实地叙述:
啊,诗神,崇高的灵感,给我以支援!
啊,记忆,你曾写下我亲身的闻见,如今该轮到你显示你的尊严。”
宁杭几乎扎进书页里,仔细地反复分析,却只读出了祈求的意味。
他忽然憎恨起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日子,接二连三的不明白、想不通让他无比痛苦。起初的好奇心和兴味在心念摇摆间消失殆尽,他很怕再次见到喻席林。
楼下传来敲铃声,代表午饭的时间到了。
卢卡和西斯都没有出现,宁杭如同行尸走肉般下楼,随意坐在了靠边的位置上。
今天城堡没有宴请,木屋这边只捞到两道剩菜,其余的就是稀烂的沙拉和玉米汤,和给孟以丹送去的差不多。
对了,他得救出孟以丹,救出她任务才能完成。
他握着勺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午餐吃到一半,木屋的门开了。外面风雨交加,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雨水涌了进来,两个女仆费力好大力气才将风雨再次关到门外。从来人是一个大块头,近乎有两个卢卡那么高,有三个卢卡那么胖,强壮得能让卢卡成为计量单位。
从女仆和他的对话中,宁杭知道了他就是兄弟中的老大,伊万。
伊万脱下潮湿的外套,随手扔给女仆。
他的一脚泥泞,下摆沾满苔藓,不像是办事回来,更像是刚刚走出森林,以及他不是生活在城堡么,怎么来木屋了?宁杭不由多看了几眼,立刻得到伊万的瞪视,他恶狠狠地拉开椅子坐在宁杭对面。
仆人盛来同样的食物摆到他面前,欠着身子站在一旁。伊万立刻拿起勺子向嘴里送食物,面前的盘子几乎瞬间空了,然后立刻被装满。
如果不是伊万的眼神太过凌厉,宁杭快要以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头猪。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找回了玩游戏的感觉。
他何必多想,对方不过是个NPC啊,喻席林又怎样,不过是个玩家嘛。
“你在想什么?”伊万感觉到了宁杭的变化,突然开口问道。
宁杭只是摇摇头,擦擦嘴,准备离开。
“坐下!”伊万说,接着他赶走了侍候在旁的仆人。
宁杭拽出领口的餐巾,又坐了回去。伊万没再说什么,整个餐厅只有他大嚼特嚼的声音。宁杭耐心地等着,不时瞥瞥餐厅的方向,开始盘算能不能通过传送带再去一次石屋。他需要一些帮助,比起喻席林,他感觉更信任孟以丹。何况没人知道结伴的两人最后会经历什么,如果终极考验是杀掉最亲密的人呢,如果对方已经在提前准备了呢?
他的指尖轻轻点着桌角,没发出一点声音,却已经牵动了伊万的神经。他变得更加不耐烦,半块土豆送进口中后似乎直接进了胃里,吃饭的速度也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