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饮三杯,激烈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从容的威严回来了。他旋转着茶杯,慢慢开口:“朕在梦里,说了什么?”
钟云道:“陛下不必深究,梦中呓语而已。”
“出去。”
钟云哆嗦了一阵,乖乖出去。
“绵绵,你来说。”
绵绵左右一想,反正不该听到的人都死光了,说出来又有何妨,大着胆子说:“陛下一直在喊青阳哥哥的名字。”
他又添了一杯茶,茶热气不多了:“还有呢?”
“呃……”绵绵眼睛咕噜直转,脸慢慢红了起来,“嗯……就是一些陛下跟青阳哥哥说过的话。”
是吗。他苦笑起来,“我就知道。”
绵绵第一次听到他自称“我”,而不是朕,顿时大为惶恐,不知所措时,听到他缓缓道:“绵绵,你知道了,你能理解朕吗?”
我什么不知道。绵绵腹诽,他她在外流浪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如今只是更加肯定了而已。
青阳哥哥老厉害了!
她好声安慰道:“只要陛下觉得开心,想怎样都好。”
明璜一下子笑了:“对呀,朕是皇帝。”普天之下,几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可是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命令一个杳无音信的人出现。
他摆手:“劳累你了,回去休息吧。”他神情疲倦,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绵绵喏喏退下,茶壶里的茶已经所剩无几,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微甜的红茶在舌尖溢开苦涩的味道,苦到喉咙,一直苦到心里去。
若干年后。
隆冬廿八时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曾经煊赫无比,号称“天下第一富”的公爵卢家倒了,府中上百卢氏族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应剥除了锦绣冬衣大氅,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披头散发,赤足站在雪地中,个个冻得像秃毛鹌鹑。身娇体弱的小姐少爷支撑不住,一头栽倒,路过御林军看也不看,一刀扎进心口,热血喷溅,胜似红梅。
“你们好大的胆子!此乃太上皇赐予本君的御物,你竟敢抢,本君要上告,啊——”卢家老太君疯癫嚎叫,拼命护着手腕上的翡翠龙镯,年轻的御林军头领煞气横生,拽住老太君头发往下一掼,膝盖猛力一顶,磕得老太君头破血流,手起刀落,半只胳膊落了下来。
御林军头领撸下翡翠镯,骂骂咧咧:“都抄家灭族了,还护着一个破镯子!”
话虽如此,翡翠龙镯是货真价实的皇宫之物,他不敢贪墨,交于手下,吩咐登记入库,随即提着滴滴答答淌血的刀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离闹哄哄的一片哭嚎惨叫的卢府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普普通通,仿佛是无意间停在这里的,马车散发着难以察觉的灵元波动,不经意地把路人的视线拨到一边去。
里面坐的是如今的玄衣使使长,明璜曾经的中庶人江川。
他正襟危坐,双目微合,强大的神识覆盖住以卢府为中心五百里的每一处角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草务必除根。卢府上下三百余名嫡族老少,近千名仆役,一个都不能跑。
他静静等着,搜捕过去了一夜,大部分御林军忙着查抄家产,刑部将所有卢氏族人与花名册上的记录一一对应完成后,名册转手到了他手里。
无一漏网。
他放下花名册,将一碟腌青梅倒入烈酒中,陶罐底下起火慢煮,酒味慢慢蒸发,一点点渗入腌青梅中,梅酸气弥漫开来,嗅得牙齿似乎也软了几分。
这是他最喜欢的吃法,煮好的梅子带辛辣的酒味,再加上本身具有的酸甜味,别具一格。
梅子在酒液中浮浮沉沉。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遂熄了火,将梅子一个个夹回青花碟,一个,两个,他瞳孔骤缩。
少了一个梅子。
陶罐里自然没有的。
他看看脚底下,也没有。
他肌肉紧绷,呼吸变得极缓极轻,覆盖五百余里神识收拢,收束在狭小的车厢里。
没有。
他瞄了一下青花碟。
又少了一个梅子。
他放松下来:“请问阁下何许人也,为何故挑衅朝廷玄衣使?”
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那只有好好谈判了。
……
虚空中传来一个人幽幽的声音,渺远得仿佛来自星辰之上:“我就是嘴馋。”
“陛下,如嫔在外面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明璜继续翻动奏折,提笔批阅,头也不抬:“她爱跪,由她跪去。”
绵绵面露难色:“再跪下去,她的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与朕有何干系?”
绵绵自知无法说动他,暗暗叹了口气,起身走出紫宸殿,脱簪披发的女子蜷曲着跪在雪地上,穿着同样雪白的单衣,好像要化进这霜雪大地中去了。
“如嫔娘娘,没用的,陛下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
如嫔仰起冻得青白的小脸,秀目泪光盈动:“青星御侍,贱妾知道您最好心,求您向陛下禀告,贱妾真的不知道那幅画是陛下的心爱之物。是贱妾手贱,是贱妾该死,求陛下不要连累贱妾的家人!”说完她又掩面呜呜地哭泣,瘦弱的肩膀抽动,有如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绵绵无法,觉得眼前的女子真是愚蠢又可怜:“如嫔娘娘,您饱读诗书,难道看不出你的罪名只是陛下向卢家发难的借口吗?现在卢家大树已倾,满门抄斩,陛下不把你也扔进诏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如嫔面如死灰:“身处深宫,家人有难而不能拯救分毫,还不如把贱妾也丢进诏狱里去!”
绵绵无言再劝,转身回了紫宸殿,如嫔孤独地跪在雪地里,眼泪止不住地一滴滴淌下来,在寒风中冻结成冰。一个一个,把雪地砸出一个小坑出来。
她好后悔,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一只猫儿擅闯沉星榭,如果没进沉星榭,也不会看到那幅画,更不会手贱的去提“稚儿戏作”,又怎么会惹怒陛下,招来滔天大祸,她越想越后悔,心如刀绞。“哇”的一下吐出一口红艳艳的血,向前倾倒。
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住了她,温暖的热流驱除寒气,好像裹了一层柔软的狐皮大衣。她听到有人淡淡道:“她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为她娘家人求情。”一男子说,“您还是不要搅这趟浑水为好。”
那人犹豫了下,放下她,温暖的力量并未因此消失,源源不绝地涌动着驱除寒气。
她突然不是那么想死了。
“陛下,玄衣使江川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明璜正为赤水一带的流民忧心冬日安置的问题,心浮气躁。
江川道:“陛下,微臣代一人求见陛下。”
“如果是为了给卢家求情的,那就免了吧!”明璜把拟好的圣谕顺手扔地上,钟云赶忙捡起来好生抚平整。
“是您的熟人张青阳。”
明璜听到那个名字,好像着了一个霹雳,整个人都木了,好半晌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江川语气平板无波:“张青阳求见陛下。”
明璜视野一下子模糊了,耳畔嗡嗡作响,机灵的钟云道:“你们都出去——江大人,您也一样。”
阖宫的人鱼贯而出,守在外面的张青阳莫名其妙,钟云脸笑得跟花儿一样上前道:“张大人,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呐。”
他点点头,大步往殿里走去。
明璜在等他。
第67章 灰袍先生是坏银哟
“你……回来啦。”
张青阳嗯了一声, 走到御案边上,一屁股坐下来, 疲倦地按揉着胳膊:“我离开了几年?”
明璜怔怔的:“我不记得了。”
很多年, 很多天, 茫然到似乎没有任何希望。
张青阳浑不在意:“也好。”瞥了一眼桌上凌乱的笔纸,“登基了?”
明璜如梦初醒, 手脚都慌得不知往哪儿放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吃过没, 要不要我叫人传菜?”
张青阳正了正坐姿, 把他搂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 我想先吃你。”
吻便这么落了下来。
明璜感觉自己软得要化了,头脑一片空濛濛。两个人越抱越紧,唇舌交缠,由温柔缱绻变得急促激烈,像是在彼此纠缠中确认或寻找什么,渐渐滚做一团, 撞翻御案, 倒霉的御案咣当咣当滚下台, 悲伤地四脚朝天,文书奏折洒落一地。
“青阳, 青阳……”明璜喘着气死死抓住他后背,疼痛促使张青阳克制住了自己激烈的情感,他松了松手, 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明璜往他怀里拱拱,声音软糯糯地委屈:“我好累啊。”
张青阳一下下梳理他的长发,赫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他不动声色地拔断:“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
“那你想要我怎么知道?”
“你陪我……在这里陪我到死。”明璜抓紧了他的衣服,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张青阳看着他,轻轻说:“好。”
皇上最近心情很好。
而且好得不得了。
虽然皇上平时也是以笑脸待臣,可没几个人会觉得放松,如今皇上差不多是一夜间改头换面,气质从内到外地妥帖温和,令人真真正正地“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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