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谢溦一窒。现在一切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是谢太尉认定是四皇子所为,岂不是中了九皇子的计谋吗。
裴瑍看他满面紧张,笑道:“没发现你身上少了什么吗?”
谢溦疑惑地望向他,只听他道:“别担心了,我偷偷将你的随身玉佩放在了你父亲桌上。”
如此谢太尉便会知道他还活着,不会与四皇子争斗。谢溦感激涕零地道:“真是多谢你了,谢家欠了你两条命,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裴瑍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笑道:“总会有你报答我的那一天,不必着急。”谢溦心中有些疑惑,却不再觉得他是不怀好意,对着他温和一笑。
第二日朝中传来消息,圣上将四皇子重打了三十杖。二十杖便足以要人命了,听说四皇子的生母在御书房外苦苦哀求,声泪俱下,而四皇子还是吃足了这三十杖,太医好不容易才救下他一条命。
皇帝对痛失爱子的谢太尉自是百般歉意,皇子杀了人家的儿子,皇帝却舍不得让儿子赔命,只好又明里暗里给谢太尉诸多赏赐,来弥补谢太尉的伤痛。
原定的四日后启程依旧不变,而白丞相一党扳倒了四皇子,九皇子还即将随谢太尉去做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他们自是欢欣鼓舞。
白府中,谢夫人跪在谢溦灵前,双眼红肿,紧紧地抱着女儿不撒手。谢太尉防着白丞相,没将玉佩一事告知她,她和谢沅都以为谢溦是真的死了。明日便要下葬,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此时已经疲倦到出不了声。
谢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只希望那三十杖将四皇子打死,谁料四皇子命大逃过一劫,令她心中又悲又痛。
谢溦的尸体浮肿而又难看,往日里谁不说她的儿子天资聪颖,风姿卓绝?如今却都捏着鼻子不肯靠近灵堂。谢太尉还只顾忙着回峄城,不由得令谢夫人心中生出一丝埋怨。
谢沅在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日她亲眼看见兄长被刺了一剑又落入湖中,本来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是她却被那二人丢在岸边,又浑浑噩噩地被接回了白府。一想到敬爱的兄长此刻变成棺材里冷冰冰的尸体,她就泪流不止。
谢太尉看她们如此悲痛,想将事实告诉谢夫人,却又害怕隔墙有耳,只得忍住了继续在户部和工部之间来来往往。
听裴瑍说谢太尉没有丝毫迟疑,依旧要回峄城去。谢溦便有些心急,这件事他和谢太尉盼了很久,如今难道要在这里养伤,错过同谢太尉一起回峄城的时间?
裴瑍看他实在是着急,叹道:“总得再养几日伤吧,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谢溦道:“你是去过漠北的,知道那里的干旱有多严重。我们若是不将南水北调的事尽快做好,又有多少百姓要继续受苦?”
说起来裴瑍很久没有收到庚泽的消息了,漠北不是无雨,而是他和庚泽降了很多次雨,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了回去。庚泽终有一日要接替自己,因此裴瑍才令他单独处理此事。看来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不然这么多天也不会一丝讯息也无。
裴瑍只好宽慰谢溦道:“说不定等你回了漠北,就会发现一切都已经好起来。”想必庚泽应当不会如此无用……
谢溦苦笑,他想起谢太尉收到的那封信,峄城的民众如今已经到了被一个道士迷惑天天祈雨的地步了。
于是他叹道:“如今我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尽快打通从江水源头到漠北的渠道,能将水引至漠北……”如此才是拯救峄城百姓的正道。
第二十七章
“再过几日,我送你去峄城。”裴瑍道。
谢溦惊讶地望着他,连忙道:“不必劳烦你了,这一路要披星戴月,更何况漠北环境艰苦……”
裴瑍笑道:“反正也是游历,之前因为漠北没有相识的人,未曾领略风土人情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不知谢兄可愿引我领略一番?”
谢溦忽然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去峄城之后立即又要去江水的源头修渠道,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见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裴瑍心中发痒,忍住想伸手帮他抚平的欲望,道:“来日方长,谢兄总该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吧?”
知道裴瑍其实是找个理由送自己回峄城,谢溦心中领了他这份情谊。于是对他温柔一笑,心中已经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一切都在不言中。而裴瑍看到他弯弯的精致眉眼,竟然心中有些发痴。他连忙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谢溦请裴瑍替他写一封信,告知谢太尉自己会跟在他之后启程,让谢太尉不必担心。
谢太尉看到桌上有一封信,信上还有谢溦做的只有谢家人才知道的标记,心中因为谢溦被刺的那一剑而提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四日后启程的那天,出了京都几里之外,谢太尉才将信偷偷塞给了马车里的谢夫人,宽了谢夫人的心。
小半月后,谢溦在客栈中实在是心急难耐,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裴瑍提了提。裴瑍看他在京都确实待不住了,于是笑道:“我今日便去租辆马车准备一番,我们明日启程。”
谢溦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无数次奖励谢沅一样。而裴瑍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是看到谢溦眼中温柔的光芒,还是顺从地被他摸了摸。
第二日裴瑍为谢溦戴上斗笠,将他扶上了马车。因为有些不放心,车夫是裴瑍用法术化出来的。谢溦看到马车中一应俱全:装着点心的匣子,一套精致的茶杯,甚至还有块柔软的毯子。他不得不感叹裴瑍的细心,这哪里像是赶路,明明是去游山玩水的。
裴瑍将一应行李都抱上车,便在谢溦身边坐下,吩咐车夫启程。
谢溦靠在车壁上同裴瑍闲聊,得知裴瑍父母已经去世了,便用爱怜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裴瑍是一个父母双亡所以不得不寄情山水的悲惨少年。裴瑍看到他的目光,有些想要发笑。活得太久,以至于父母去世时,裴瑍只是有些怅然,并不如何悲伤。
不过在这样柔和如春日湖水般的目光中,裴瑍仿佛整颗心都被泡软了。
裴瑍给谢溦上的金创药药效非常好,时至今日他的伤口好了七七八八,已经开始发痒。他想要挠一挠,却又碍着裴瑍便在一旁羞于解开衣襟。头几日每天都是裴瑍帮他换药,后来便是谢溦自己换药。
他的表情看上去带有些痛苦,裴瑍问道:“谢兄怎么了,是伤口痛吗?”裴瑍有些后悔顺着他,应当再休养几日的。
谢溦耳廓染上一层粉色,道:“没什么。”
裴瑍肃然道:“此时离城镇还不太远,等到了荒郊野外若是再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
谢溦一叹,低声道:“只是伤口有些痒罢了……”
不知怎么,裴瑍忽然道:“我帮谢兄挠挠?”话出了口,裴瑍才觉得自己有些轻浮。可是两个男人,又有什么避嫌可讲?
谢溦只当他年纪小,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道:“不必了,若是伤口又开裂了也不好。”
路途颠簸,走了一日,等到月亮挂在空中,谢溦困意重重,伏在案上睡着了。裴瑍见他的头在桌上摇来摇去,看起来很是不舒服,于是坐在他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膝上。
看着谢溦逐渐变得沉静的睡颜,裴瑍忽然陷入了深思。自己本来只是想招揽谢溦进钟山,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他做了这么多。当初谢溦掉进湖里垂死的那一刻,若是让他就那样死了,岂不是能够早日飞升,然后进钟山任职?
可是他将谢溦从湖里拽出来的那一刻,看到他那双笑起来十分好看的眼睛紧紧闭着,心中竟有一丝不忍和心痛。这种感觉,千万年来还从未有过。
裴瑍在暗格中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木雕,看上去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龙的雏形。
他知道谢溦随父亲来京都是为了峄城大旱一事,却不能告诉他让他相信自己,天界是真的存在,并且没有放弃峄城。
他前几日给庚泽传了消息,问他进展如何。可是庚泽却含糊其辞,说是有了进展,但是还在调查。裴瑍心中有些不放心,还是想回峄城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谢溦从熟睡中醒来,发现自己伏在裴瑍膝头,而裴瑍靠在车壁上睡得十分不安稳。他轻轻地支起身子,牵动了伤口,疼得他抽了一口气。
裴瑍根本没睡,只是合眼休息,看着他仿佛做贼一般的动作,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闭上双眼假寐。
一路上裴瑍一直在他身边贴心又仔细,谢溦越看他越喜欢,想开口认他做弟弟,又想起谢家还欠他两条命,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占便宜。于是谢溦便只口不提,待他更是温柔,将裴瑍整颗心都捂得暖乎乎的。
饶是裴瑍施了法,走得再快,到漠北也是半个月之后了。漠北已经入了秋,一路走来却有很多小镇都因为干旱颗粒无收而闹了饥荒。所幸听闻谢太尉已将灾情上报,朝廷不日还将拨下一笔款项购粮赈灾。
谢太尉率领着车队刚到峄城,便发现一堆人在跟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在城外“施法”祈雨。谢太尉心中大怒,却因为不能在百姓面前显露出来,于是便先带着九皇子和一群大臣进了城,将他们安置在驿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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