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室,果见两人正等着他。
“我去守着他,你和他说吧。”红娘说完便去了后院。
“坐。”离元开口道。
沈苓依言坐下,便听离元又道,
“沈相可想知道为何他会受伤?”
“还请道长告解。”沈苓微微皱眉,他记得昨夜红狐说他是以命抵命。
离元将鬼脸花妖的事情娓娓道来,无波无绪的声音似是在讲述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然沈苓却早已大恸,强装的冷漠被撕得粉碎。难怪红狐说了那句“他还比你好点,至少我没为他丢过命”,原是如此!
离元说完便进了内室,徒留沈苓一人呆坐。心绪纷乱无比,似有万千虫蚁在啮他脏腑。城里作乱的魔物是师母化作的,而墨云是为了护他周全才成了如今这样。
可他......
一切皆因他而起,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在人间纵有如天权势,他却没法解决这一切。师母的恨、墨云的伤,他毫无办法,一如当日于阁老的死,又是这种软弱无力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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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新收藏~~
第11章
日日去观里探望,每每喂完了药便离去,一如从不曾来过。
“他明日会醒。”离元和他说。
“那我明日就不来了。”他这样回答,语气轻描淡写。
只是在他人看不见的袖袍里,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心绪纷杂。
临走前,他定住脚步,抬手作揖,规规矩矩,不差分毫。
“还望道长大度,不让他知晓这几日的事情。”
如若不坦白开来,是否便能如同之前的那般,他不知道他其实是只鼠妖。
“他每三日要来观里修炼。”离元叮嘱他。
日光笼罩下,一身灰衣黯然,他说,
“我便当什么也不知晓。”
如离元之言,次日正午,有人叩响侧边小门,福伯佝偻着背疾步过来,拉开木闩子。
“福伯...”老鼠小心翼翼探进半边身子,圆溜溜的眼睛滴溜转着,四处张望。边压低声音问老人,“他在府里吗?”
这神态、语气,活生生一个小贼上门,福伯禁不住笑出一脸褶子,
“墨云少爷快些过去吧,相爷早就候在正厅里了,他特意吩咐我做好准备,说小少爷今日回来。”
老鼠脸上倏地一白,立马问福伯,“他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福伯不解。
“知道我今日回府。”老鼠急了,顾不上其他,一把攥住福伯的袖子。
福伯愈发困惑,“小少爷不是出去游学了么?相爷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忐忑不安走进正厅,低着头蹑着步子靠近堂上那人。
“我回来了。”小小声、小小声,声音委屈得不行,一方衣角被捏的皱皱巴巴,偷偷抬眼瞄那人。
“回来就好,去吃饭吧。”沈苓语气平淡,与往常一般无二,,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劲。
老鼠心下奇怪,为何沈苓不问他这段日子去做什么了。习惯性地去拉他衣角,却被毫无痕迹地避开。
“去吃饭吧。”如此说道,他却往屋后走去,那与饭厅是两个方向。
想去拉衣角的手还僵在空中,微微动了动手指,低头看手的黑瞳失神。他,怎么了......
桌上摆满菜碟汤碗,都是少年爱吃的菜肴,福伯在旁边候着,随时听候差遣。向来贪吃的老鼠此时胃口全无,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挑起饭菜送进口里。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沈苓这是怎么了,除了消失了一段时日,最近也没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啊。突然间这么冷淡,真讨厌!
狠狠戳着前边的盘子,好好一盅南瓜羹被戳得稀烂,看着便毫无食欲。福伯站在一旁悄然叹气,不知道俩人又闹什么别扭,明明一早便起来等着小少爷回府,还特意嘱咐厨房全做了小少爷爱吃的菜。
“离元,你和他怎么说的?”老鼠吃完饭便溜出门去了道观,这事他一定要问清楚。
白发道长兀自打坐,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游学几日,今日回府。”
咦?既然如此,沈苓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生气了?他这回是不告而别,生生消失了数日。定是生气了,老鼠垂头丧气地想着。也是,若换作自己,怕是都不想理会了。
回府路上,买了钱串子揣在兜里。天气寒凉,只是走上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怕也会凉得彻底。放在兜里用手暖着,兴许还能多热乎片刻。
钱串子是俗名,本是叫作牡蝶糕,但因长相颇似一串一串铜钱,故笑称钱串子。遇见他之前,高高在上的沈相不食人间烟火,连勾栏酒肆都不曾去过,更不用说这些摆摊在犄角旮旯处的油糕铺子了。揪几块面团,在指尖搓成小圆,又用短竹签子正中穿好,不过食指长短,上头裹上枫糖浆,洒上芝麻粒,溜进大铁锅里炸,不时就捞上来放在网上滤油。一口咬上,传闻里便如同蝶恋牡丹一般,再难离口,一串吃完犹不满足,下回哪怕隔了几条街也是要绕着路去买的。老鼠就极爱这吃食,一日出门,便央着沈苓去买,笑着递给他一串,沈苓不乐意吃,他便强行塞了一口,不多时,那一串便全入了沈相大人的腹中。于是老鼠在一旁挤眉弄眼,笑得开怀。
想到这里,脚步也轻快许多,兜里的钱串子暖得正好,热乎乎一直漫到心尖。推开门,果然看见坐在案后的身影,持着书卷仔细读着,时不时勾上两笔,眉眼也柔和下来几分。应是读到了正中心怀的策论,这人总是这样,看上去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但心里却比谁都热忱,自有一套治国安邦、辅佐君主的想法,又不会主动说予别人,总是闷在心里头不露声色。之前有选人入仕的官考,他亲自去了翰林院审查考卷,有中意的言论他便会露出此时这幅表情,点朱砂画圈,便认了那人。几位老臣在侧亦是不敢多言,先前用钱打点过的考生自此希望落空。谁不知面前这位年轻的丞相冷酷无情,若让他知道了其中的门道,可不得一声令下,统统入狱。罢了罢了,还是莫招惹的好,今年考不上,那便明年再帮其打点,总是有机会的。但若因此丢了性命,可就不划算了。
把钱串子从兜里小心掏出来,先就近放在了桌子边缘,又见沈苓无动于衷,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往红木案正中顶过去,然后巴巴地瞅着还在看书卷的某人。
沈苓任他动作,好似全然不知一般,端坐着,也不看他。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沮丧。少年低垂下眼,无精打采地走了。
听到门合上的声响,一直静坐的男人终于挪开了定格在纸张上的视线。案中央摆着一团皱得乱七八糟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五根钱串子,不知何时全部挤成了一团,一个黏着一个,卖相全无。拿起一根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几乎冷透的钱串子全部被吃完,独留一方重新叠好的油纸包放在案中央。
夜里少年偷摸进来,见到空荡的纸包,开心地笑了。
“到底没枉费小爷的一番苦心。”
似乎与之前一样,似乎又截然不同。自那日身子恢复回到府里,他虽如同往日里那般无二,一如既往的开朗活泼,却感觉到沈苓在不断疏离他。他越接近,沈苓越陌生,陌生到老鼠几乎认不出来他是谁。
又一日晚膳后,他去书房催他就寝。沈苓仍是用那句说辞打发他,每每这样,老鼠心底的不安便会发酵。他有意纠缠他,“那我在这里等你忙完。”
沈苓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不了,今日公务繁忙,你且先去歇下吧。”
与上一句说辞有什么区别。老鼠紧咬下唇,拳头握紧又松开,到底抑下了吼他的冲动。他真的不明白沈苓这是怎么了,他已经回到府里七日,若是因他不告而别生气,断然不可能这么久的。肯定是别的事情,也许沈苓是厌倦他了。他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老鼠罢了,化作人形了也只是个只懂得吃喝的享乐少爷。
若真因为此,那他是不是......
试着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也不再缠着沈苓做这做那。有时候,端着福伯送上书房的点心碟子跑到院里凉亭那去。小小咬上一口,其余捏成小块儿丢到湖里。不一会儿,金黄的鱼群蜂拥而至。里头有一尾长得格外喜庆,该说是老天爷的玩笑吗?通体赤红,偏就眼圈那一边一圈白,环得将将好,把眼睛套在正中央。
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一径弯腰往水面凑去。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大约还有一小臂距离吧,清澈的湖水倒映出自己复杂的表情,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底已积满悲伤?
方才的那尾鱼早已游走不见踪影,一点一点扯回自己的身子,扭头再见桌上的糕点盘,是雕成小花状的桂花糕,小老鼠最喜欢这些吃食了。以前在吴瑄宅子里吃够了馒头冷饼,常常夜里打着饿嗝幻想着如今的生活,没有胆子想的美食珍馐这么一顿一顿摆在眼前,却没了享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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