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人看见了这对姐弟，明显是领头之人越众而出，大义凛然道∶“你鲛族盘踞四方海域多年，处处做下残暴血腥的血案，每一件都堪称骇人听闻。尤其是你——鲛族圣女！你不仅亲自出现诱惑我人族世家子，还将恶毒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罢休，捣毁我族重要的工坊多处等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但老天自有好生之德，我们也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若是现在你乖乖引颈自尽，就证明你鲛族之人还有些良善，也不全是些无可救药之辈……”
少女侧了侧身，像是要多加保护于身后的央。但是事实上，少女轻声在交待退路∶“听我说，央。一会姐姐推你下去的时候千万不要惊慌……”
央不知所措，少女微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不是什么海族圣女，我只是一个出来寻找弟弟的可怜姐姐。”
说完，她伸手一推，将央推下悬崖。
极速坠落似乎都变得缓慢，只有崖顶上的女声清晰入耳。
“不是要抓我吗？！你们这群虚伪的家伙，我宁愿亲手杀了那个我辛苦救出的孩子，我也不愿让你们如愿！至于抓我？有胆子就来！”
沉闷的落地差点让央再也睁不开眼睛，他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
其实也没错，因为他就是一条鱼。
“姐姐……”
他咬咬牙站起来，照着姐姐的吩咐去寻找那个隐蔽的洞穴，假装自己没看到头顶被大火染尽了半边天。
挣扎着跳入水中，央费力的使用着自己尾巴，也许是本能，很快他就熟悉了这个陌生的东西。在被人类关着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腿是可以变成尾巴的。
他找到了那条小路，深呼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回家的路。
央从恍惚中清醒，看见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小路。
他沉默的重新踏上这条路，这条路的尽头是海平面以下，在以前大概是什么鲛人的秘密通道，但是在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海族知道这里了，于是这里成为了央的专属。
当年央回到海族很久以后，他才对当年的一些细节有了头绪。例如说，其实他的姐姐应该并没有死。
那天他看见的大火表面上是绝望的自焚，但是实际应该是一个名叫“微光”的禁术。
古有鲛人，其名微光，因为爱上了岸上的风光山河，就上岸去玩耍。但是作为海族的一员，他并不能离开海水太久，于是她决定效仿凤凰浴火重生，变作人类。
为了这个目标，她苦练术法。大家都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成功了。她跑去告诉自己的父母，自己浴火后会变作人类的婴孩，忘记一切重新长大。在她作为人二十岁后一定要带她回到海族，这样她就会记起以前。
微光最终达成了她的目的，在二十岁后重归大海完成了自己看过山河走遍大陆的梦想，并在回归之后编写了关于大陆的地形图。
海族以她为骄傲。
这个术法也受到了很多海族的追捧。但是由于这个术实在是具有太大随意性和风险性，在发生了好几起惨剧之后被正式的列做了禁术。
央的姐姐还在海里的时候，是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领头人之一。虽说圣女一说纯粹是人类不了解海族的无稽之谈，但是她的确是很优秀的鲛人。
由此可见，姐姐掌握一定数量的禁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央在有了这一线希望之后就决定寻找这个姐姐化作的人类，在几乎绝望的关头，他看见了在海边玩耍的林岚。不管为何中间隔着几十年，央还是无比确信，对了，就是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却在某一天告诉他——我要成婚了，和人一起走完短短一生，留下一个流着她血脉的孩子，平静幸福的离开。
“姐姐，你还想要回大海吗？”
第54章 闪耀（七）
你还想回那片生养你的大海，还想要自己的亲族和过去的朋友吗？
央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并恐惧于那个答案，因为就算是他拼劲全力的忽略，也忘不掉某个事实。他的姐姐，早就不只是他的姐姐了。现在所存在的是一个名叫林岚的人类，她有亲族有顾虑，还在为自己的未来所烦恼。
现在的她，没办法抛弃所有去相信一个陌生的不知道真假的弟弟。
央回到海底居所，翻出了一个盒子，犹豫良久还是手指微颤的碾碎了那些大海螺，他喃喃道：“姐姐，我放你自由，去过那人类精彩短暂的一生。”
他看不到屋脚有一团阴影颤了颤，像是受不了深海海底的水压一样。在央将海螺粉打扫起来处理掉后，那团黑影悄悄跟了出去将海螺粉小心的圈进影子里。做完这些之后它长出了一口气，用自己尖尖细细的声音抱怨道：“大哥都为你扫平障碍了呀，还犹豫什么……总不会是我的潜移默化发挥了什么奇怪的作用吧……”
潜移默化，即让人不知不觉改变自己的一种法术，这是灰影的天赋技能。它心虚的推算后，发现逻辑大概是这样——两边徘徊不定，潜移默化发挥了作用后决定放弃自己的遗憾，让姐姐得到好的那个结果，唉姐姐果然还是更适合人类那边连夫君都快有了，姐姐你做人类吧弟弟祝福你，然后就是碾碎海螺这个重要的召回道具……
灰影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办，大人好像是要这个林岚回大海，一般人不应该是想给自己执念了那么多年的人一个回归吗？这个央怎么能这样想！”
它原地蹦跶了两下，好像想到了绝佳的主意：“大哥一定有办法！”于是它裹挟着这些粉末，飞快的渗进建筑的阴影里，遁走了。
林岚订婚那天大海很平静。
央恍惚的待在自己的店里，本来有客人上门的也尽都被吓走了。
宁找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有气无力双目无神的央。她皱起眉，但只有一瞬就又很快的挂上了一幅属于朋友之间关心的微笑。
她走上前，手指曲起敲了敲央趴着的小桌：“怎么了，你看看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像是失了情缘。”
央心中一动，忽然就想找个人说说他埋在心里的事，然后他就想到了面前这位是男装大佬= =
说实话，没看见的时候他都忘了，这位好友还骗了他好久了。
于是央刚刚稍微有的一点精气神又快快的散掉了。
宁假装没看见，对他说道：“今日是妖界使团离去的日子，我想着你和步笙尧好歹玩的不错，不去送送？”
央有气无力：“回去就回去吧，一面之缘算不得什么。”
宁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这时外面有人不满的大力敲门，咣咣咣的砸的人心烦意乱。央抬头一看，却是刚刚他们还在说的妖族小太子步笙尧。
步笙尧：“亏我还专门跑来准备和你道个别，哪知道就听见你这样一席话。”
虽然这样说，步笙尧却没什么恼羞成怒的表现，他只是不耐烦道：“所以说，长大有什么好，像这个——”
他抬手一指宁：“女扮男装接近心上人还不敢表白。”
宁的表情表示她有点意外。
步笙尧又指了指央：“还有你，一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还是小孩子好，嬉笑怒骂没人会责备。”
央哭笑不得：“我小时候也没有这样任性过。”
步笙尧难以置信：“你居然管这个叫任性！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央恍惚了一下，记忆里便闪过一个黑沉的房间。
他的童年，实在是没甚好说。不外乎黑漆漆冷冰冰，万籁俱寂之下的虚度光阴。在那个角落里待久了，连表情也是僵硬的，因为没有需要用到表情的时候，也没有能看见他表情的人。
他听过的唯一声音是有人送饭时的沉重脚步与粗声粗气的一声：“吃吧小畜生。”
他似乎天生懂得人言，却也并不会说。到最后他紧紧捉住这样的生活里的唯一变数：“从今天开始，你叫囚奴。”
“吃吧，囚奴。”
他默默的抱紧自己的膝盖，含着陌生的欣喜尝试着在心底说出了这辈子来的第一句话：我叫囚奴，这就是有名字的感觉吗？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关进来了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鲜活的响声。
那个人在墙壁上划了什么东西。
有小声抱怨的声音。
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有除了他之外的呼吸的声音。
很多很多小小的声音，好吵。
他开始不自觉的关注那边的动静，直到有一天，那人问道：“有人吗？”
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发出了回应：“啊。”
太丢人了！第一次跟姐姐对话居然因为不会说话只能啊！
央把头埋进臂弯，不肯让店里的两人看见他的眼泪。
姐姐，我做不到，做不到放弃把你迎回大海啊！
很久之后，他猛地抬头抹了一把眼泪，坚定道：“我要去陆地。”
就算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也要去陆地一趟。最起码作为弟弟，怎能错过亲姐的订婚？
步笙尧和宁看见了那一桌子乱滚的珍珠，贴心的没有询问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