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的听力自然是好的，他听见之后露出来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没有了画上去的这块斑，怎么淡化其他的五官特征？
在送货的时候央试着感应了一下那些海螺，这一试试的他心情有点奇妙。
那些海螺完全没有了压制，只要他想，姐姐就能和他回家。
这是什么，终于同意姐姐回家还是……一个香味四溢的陷阱？
央决定去看看。
他抬起一桶萝卜，假装摇摇晃晃的向厨房方向走。领队的骂骂咧咧赶人干活，交接的大管家只会在最后来看一眼，现在在看人干活的只是普通执事。
两方人显然对央画出来的这张脸有些嫌恶，颇有点避着的意思。见他还挺识趣自己找个偏僻地方走，领队的甚至感觉到了点奇怪的欣慰。
毕竟没人保证那块可恶的恶心的斑点会不会传染。
年轻的执事大声道∶“过两天是大日子，都麻利些！”
领队被唤回了注意力，又忙去了。
央对外的化名叫做李新，一个十九岁的，面目可憎的，自卑的少年。
小的时候饱受欺凌，但因为大小姐某一刻无心的帮助，从此再难忘怀。长大后，费尽心思只为了多看那个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眼，哪怕只是躲在阴暗的角落。
只想知道那个人过的好不好。
完美的人设，简直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就是他不止满足于躲在角落得知那人近况罢了，他要想办法带人走。
央熟练的躲到了几棵树的夹角，小心翼翼的朝外看。至于为什么这么熟悉……那当然是现在这活计他干了不止一次，从他有能力独自浮上海面之后，平均每隔着一两个月，林府就会默默出现一个“报恩的不求结果的长的长的很寒颤的可怜的少年”。
……而且这还是有惊喜的！
安静的等了一会，果然有人问道∶“我就想着，今日厨房采购，说不准你就又混在里面跑来看我，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倒是也不腻。”
央开心的看向林岚∶“怎么会呢。”
然后他好像有点怕见人一样朝树后面又躲了躲∶“别看我……”不想让姐姐看见自己超级难看的样子。
林岚∶“这么多年我早就知道你的样子了，你确定还要躲我？”
央∶“……我给你带了贝壳。”看在礼物的份上别在意我的脸了……
林岚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害羞的人心里的活跃程度。所以林岚按照自己的理解，早知道这人会逃避这个话题，也不逼他。只是朝离他远点的方向走远了点∶“要不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真的没什么心思，搞不好以为你喜欢我。”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接近于平淡的声音说道∶“过两天我要订婚了。”
央本来只是手指在树皮上画圈，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手指一下子戳进了树干。等他反应过来之后把手□□，树干上留下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深的口子。
有点心虚的央把手默默放了下来。他干巴巴的说道∶“恭，恭喜。”
林岚看不见树后面的事情，她只听见了这一句话。林岚听了之后有点沉重的心情变得相当古怪∶“你就这反应？”
央∶“……”
林岚∶“我还以为你会多说些什么，毕竟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能陪我说说话的外城人。而且算起来我们也断断续续让认识了五年……”
说到最后，林岚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央内心原地爆炸∶啊啊啊啊啊哪个杀千刀的提亲成功了，我要去干掉他！！！作为姐姐唯一的血脉亲人我居然没有任何立场去控诉这件事好气好气好气——我都还没有认回姐姐呢姐姐就要跟别人走了！！！
到最终他的千言万语也只成了一句话∶“……他好吗？”
林岚笑了笑，眼里却毫无笑意∶“大概挺好，我没见过。”
央∶“！”
林岚好像知道了央的惊讶，她也不顾倚着假山会弄脏衣裙，像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似的给找了一个石头不太尖锐的地方靠着∶“虽说我自己完全没有想要嫁人的想法，但是昨天我发现父亲他老了。因为我的任性，父亲一直为我担着外界的风言风语，我觉得我应该去找一个负责任的男人，生下一个可爱的、父亲一直期待的下一代。”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话题有些沉重，林岚试图活跃一点∶“听说没见过未婚夫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这样。”
央感觉有些悲哀。
他的姐姐，已经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海中明珠，而是被人类同化了的大家小姐。即使是看起来再叛逆，她的骨子里仍旧是混入了人类的规矩与束缚。
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府的，他忽然有点茫然，有了束缚的林岚不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但是这些束缚一开始只是为了让林岚能活下去。
他到底该怎么做？
该去打扰姐姐现在平静的生活吗？
看着这个人结婚生子，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平静终老。
如果是这样，他将会在她活着的时候永远藏在阴影里，为她扫平一切。唯一的不好在于，他无法再次拥有一个姐姐了。
央走向悬崖，略有一丝犹豫。在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后他咬咬牙，纵身跳下崖壁。
短暂的风声划过央的身周，最后他掉到了一片乱石上。
来自鲛人强悍的身体素质使他连皮肤都没有青一块，央没有起来，他一直注视着没有几朵云彩的晴朗天空。
然后，他的身边悄然多了几粒圆润的珍珠——那是他的眼泪。
随着他的眼泪一起的，是他困兽一样的嘶吼∶“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接受一切后果的不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要承受这样的挣扎。
好累啊，姐姐。
第53章 闪耀（六）
这处石洞是当年央能活下来的关键。
央爬起来，慢慢往山洞里走去。
洞不深，站在洞口向下看，会看到不知深浅的一潭水。这些水随着涨潮或风浪留在这里，因为岩石的阻隔最终无法归于大海。但其实这里的地势是由低逐渐变高的，到了最里面，因为接收到的天光转暗，水就变成了只是看起来深邃的模样，其实深度大概只能没个脚背。
就算是这样，人类会本能的畏惧未知与幽暗，并不敢深入这里。所以这么多年，海边的人们也只是确定了这里的边缘水真的很深之后就放弃了更加仔细的探索。
没想到最后便宜了央。
央利落的跳下水潭，晶亮的鱼尾一闪而逝，随后有轻微的入水声响起。
黑暗对央有一些影响，他闭上眼睛熟练的游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在越来越靠上的斜坡上，央幻化出双腿，一步步走到最靠近岩壁的地方，然后他向不起眼的角落转去，一条蜿蜒的小路藏在歪歪扭扭的岩石后。
央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踏上这条路。他的精神有点恍惚。
他好像看见了外面是狂风大作的晚上，风意外的很干燥，明明在海边却没有潮湿的感觉，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分。
有一对姐弟相互扶持着在漆黑的夜色里跌跌撞撞的逃亡。没有月光与星辰，那些闪烁的是火把的光亮，它们来自于让人恐惧的追捕者。
男孩跌到了，趴在地上痛到起不来。比他大的少女被带的踉跄，她咬咬牙将弟弟扶了起来。
“姐姐，好疼啊。”
“笨蛋，再坚持一下。”
可是那浑身的伤口都还没有结痂，有的刑具他们甚至不敢取下来，因为会导致更严重的出血，所以他们带着这些沉重的枷锁逃亡。
终于到了绝地。
海边悬崖。
少女心中大恨∶“若不是那药……我何至于……我何至于！”
男孩惶然扯紧了姐姐的衣袖∶“姐姐……”
少女看向男孩，露出了这场逃亡开始后的第一个悲伤的表情，在此之前，她一直坚毅的像是一个朝圣的圣徒，到现在为止，她重新回归了凡人的行列∶“央……我自认为我对得起族人对得起这片生我养我的蔚蓝海洋对得起所有，但这里面没有你，我对不起你。”
央却露出了小小的笑容∶“到我见到你为止，我从不知道什么是生命，什么是花香。我一直一直在那间闷的我透不过气的小房子里呆着，只知道自己叫做‘囚奴’。我很感谢姐姐，萍水相逢你却教会了我很多。”
火把的光已经在渐渐逼近这片礁石，呼喊声嘈杂成一片代表着追赶的人绝对不少。少女大海一样的眼睛泛起湿气，她轻声道∶“可是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啊……”
央睁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话。少女拥抱了他，将眼泪凝成的珍珠滚进男孩的衣领∶“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迎接了分离，我茫然失措的寻找还是婴孩的你，但是陆地怎么会那么大，鲛人被抓去的同族怎么会那么多，哪里都没有你的身影，我怀着愧疚与难过度过了这么多年……最后我在潜进那个肮脏的地方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你，我几乎要跪下感谢上苍，又格外痛恨那个错误的时间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