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久大吃一惊,赶紧将凤子接来抱着,“佛宗,小璟这是怎么了?”
墨珩干咳了一声,“力竭,掉海里了。”
舒久见小彩凤昏迷不醒,知道是累狠了,登时心疼得不行,“不是说心里有数吗?怎么还叫他累成这样!”
这么些时日,舒久说话素来轻声温雅,如此带怒训斥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墨珩惊讶之余难免不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犯得上这么凶嘛……饶是心里嘀咕了,墨珩还是知道自个儿理亏,没真说出来,只道:“在此歇一歇,等他醒了再走。”
听了这话,舒久怒从心头起,狠狠剜了墨珩一眼,“都累成这样了你还想让他飞吗?小璟还小,累伤了怎么办?!”
墨珩一时错愕,还是第一回觉着自个儿实在有些舌拙,“我没有想让他继续飞。”
舒久抬头乜了墨珩一眼,分明就是不信,“带面巾了么?”
墨珩打芥子里翻找一阵,递上了一块干净面巾。舒久接了,抖开面巾将小彩凤裹在里头慢慢给它擦干羽毛。濡湿了的面巾又丢还给墨珩,墨珩接了收好,袖手等着舒久。
其实,墨璟真没那么精贵,羽毛沾了水,等他醒了抖抖就行,何苦非给他擦干?墨珩自然也只敢把这念头放在心里念叨。
等了一阵,凤子醒了。一睁眼看见舒久,便化了人形扑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娘,爹飞好快,我追不上,我,我还以为爹跟娘不要小璟了呢!”
舒久抱着墨璟轻轻拍打他后背,柔声安慰着,时不时飞一记眼刀戳在墨珩身上。墨珩负袖当风,看天碧如洗,蔚蔚汪洋。
墨璟哭累了,便靠在舒久怀里睡熟了。
恰逢蔚蔚汪洋托着暖融落日,殷红的暖光在汪洋之上迤逦万丈,将墨珩与舒久二人罩在一片柔和暖光之中。舒久一下一下拍打怀中墨璟,又偏头瞧了瞧墨珩,但见他玄衣之上有红光流转,衬得他越发耀眼。
墨珩见舒久看他,只当他要训斥,便先发制人,道:“抱歉,我本无意叫墨璟受累,只是不曾料到他这般逞强。”到底心里有数,不敢直说是自个儿把墨璟还在后头缀着这回事儿给忘了。
舒久性子本就和顺,气早消了大半,如今回想刚才他训斥佛宗时佛宗的模样,再瞧着眼前佛宗敛眉垂首一脸沉痛致歉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得紧,便绷不住噗嗤一声先笑了。不笑倒好,一笑,就笑得面颊耳尖都通红。
墨珩被笑得不明所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其实舒久也说不清自个儿到底在笑什么,只是止不住要笑。好歹是咬着嘴唇儿忍下了,将墨璟往怀里拢了拢,道:“佛宗打算在此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墨珩抬头看了看天色,仔细想了想,道:“在天上飞的时候风大,你能睡着么?”
“若是有个防风的屏障,理当无妨的。只是,佛宗不休息么?”舒久拢着凤子坐下,“凤子会累,佛宗,也是会累的吧?”
其实他只需调息便可,无需休息太长时间,不过既然舒久有心,那他,受着便是。墨珩点了点头,随手下了几个禁制将这不大的海礁围了几层,又打芥子里头撤了席拿了被取了枕,整治出一块瞧着便舒服软绵的卧榻来,“这飘渺海里也有些精怪异兽,晚间若是听了什么,千万别怕。”
舒久瞧着佛宗里里外外照应布置,只忍不住要笑。见卧榻布置妥当,舒久先将凤子安置妥当,又除了靴躺下,抬眼,正见佛宗盘膝坐在卧榻之前入定修养。这天穹海广的,竟在天幕之下歇息,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舒久瞧着天上星子闪烁,星云横斜苍穹,耳边涛声阵阵,直教人心旷神怡。忍不住侧眼去看佛宗,见他也抬了头,虽是个背影,却也猜他也正看星罗,便问:“佛宗是在观天象?早闻人人都有一颗命星,人死星陨,佛宗可有命星?”
墨珩听见问话,笑了一笑,“你也说了是人人都有,你看我是人么?”
舒久咬着嘴唇儿忍了笑,“确实不是人。”顿了顿,又问:“那小道的命星,佛宗可看得见?”
“你的命星早在三百年前便已陨落。”
舒久颊边笑涡浅浅,“也确实早该陨落了。”
分明陨落了命星,却还能在这天幕之下看繁星闪烁。也算是,福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久:你说!是不是因为墨璟不是亲生的你不想要他?
墨珩:没有啊。
舒久:还敢狡辩!没有你把他累成这样?
墨珩:我真没有。
舒久:╭(╯^╰)╮哼!
第26章 星垂平野
“舒久,三百年,你不怨?”
这话,墨珩自寻得舒久时起就想问。只是一直不敢问。
三百年啊……他本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三百年前,他那时是金丹大圆满,再有一丝明悟便可丹破婴生,可就在这个当口,凤子换了他一魂一魄,损了他的神魂,元神不聚,再难生婴,就此,叫他修为再无寸进。
应该是怨的。修道之人所求,不过印证大道,飞升成仙,只因他墨珩,连这印证大道的机会都没了。
如何能不怨?
但他寻得他一缕残魂之时,那残魂依旧通透如婴,不沾半点怨念鬼气。
舒久瞧着漫天星子,笑问:“有何可怨?”
正是因为不怨,所以才能成他墨珩的心魔!
“为何不怨?”墨珩终于起身,缓步至舒久跟前站定,忽又觉着似乎不该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再盘膝坐下,复道:“你应该怨的。若非凤子与你换魂,以至于你魂魄不全神魂不具,修为未有寸进。你本该得道飞升。便纵你不怨凤子,也该怨我的。”
舒久眼风跟着佛宗动作飘摇,终于落定在他脸上,逆着星光瞧不真切,却能明明白白感觉到,他此时神色,当是何等的清润。
“吃了凤子险险丧命的,是小道。命在一线,不计前嫌施救的,是佛宗。于魂魄将散之际,为小道聚魂养魄的,还是佛宗。两次相救尚无以报,又何来怨恨?”
墨珩凝眉,借着星光瞧舒久面容,眸中星子倒悬,犹如清湖,明澈见底,“若我当初小心一些细致一些,你便不会与凤子换魂,更不会受魂魄飘散之苦百余年……”
话到此处,墨珩稍稍一停,缓了缓,续道,“舒久,我对不起你。”
墨珩忽然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早该谁出这句话,早就应该说的。
舒久忽得福至心灵,缓缓笑开,“佛宗不必自责,真的。”
墨珩瞧了舒久片刻,也终于缓了心神,“你,歇吧……我守着你。”
舒久才应声,睡在身侧的凤子忽得挣扎起来,呼喊道:“爹!小璟……小璟追不上啦!爹……”双手乱抓乱扑,也不知要抓住什么,声音都带了哭腔。
舒久要将凤子四肢拢进怀里,奈何不管如何哄诱,凤子总还在挣动不休。
墨珩知道墨璟这是白天吓坏了做了噩梦,怕是只有他自个儿才能哄好。
“我来吧。”墨珩将凤子打被褥里抱出来揽进怀里,墨璟抓着了墨璟衣襟,慢慢安稳下来,不再哭闹。
舒久担忧凤子,跟着坐起身来瞧着。
哄好了怀里娃娃,墨珩稍稍松了口气,回头见舒久还坐在被褥之间,便道:“你不用挂心墨璟,累了就歇。”
“凤子毕竟还小,佛宗待他不必太过严苛。”舒久见凤子被白日经历魇住,难免心疼。为免今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便出言相劝。
墨珩俯身将怀中凤子交与舒久,道:“是我不知轻重,绝无下回了。”
墨璟被舒久抱进怀中,一手抓住了舒久衣襟,另一手却抓着墨珩长发不肯撒手。
墨珩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腾出一手来耐性地要将凤子手中的一绺长发抽出,奈何凤子哼哼着越揪越紧,察觉揪不住了还狠狠往自个儿怀里拽了拽。
墨珩忽得想起了什么,不自意抬眼,舒久面庞近在咫尺。很是清俊的面貌,冰肌玉骨,挨近了,隐有些许凉意。不过不知怎么了,那些许凉意,好像忽得有些发热了。墨珩笑了笑,轻声道:“你睡觉,好像也喜欢揪着东西不撒手。”
舒久一愣,忽得想起了他昔年睡觉将佛宗羽毛拽下来的事儿,绷不住笑了,“难为佛宗还记得。”
墨珩见凤子手中那一绺长发实在是抽不出来,干脆截断了长发,长发离了本尊身体立刻化为细小羽毛四散了去。墨璟察觉手中空荡,又闹了起来,“爹爹!不要不要小璟!小璟听话!听话……”
见墨璟哭闹,一手乱抓,墨珩赶紧伸手去,叫墨璟攥住了手指不撒手。墨璟慢慢安静下来。
舒久小声道:“凤子白日里叫佛宗吓得不轻,还是佛宗抱着吧……”一面说,一面要将被凤子死死抓在手心的衣襟抽出来,结果墨璟有所感,放了衣襟,改抓手指。
一来一回,两人皆被墨璟制住。
舒久抬眼瞧佛宗。墨珩垂眸瞧舒久。瞧了一阵,终究是墨珩在舒久身侧坐下,由墨璟攥着左手。舒久将凤子放在两人中间,由凤子攥着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