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华难得有一副锋锐严肃的样貌,却似乎被这酒气熏得微醺起来,银白的发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散乱吹落了些许,脸颊都变得微红。
莫名的反差淡化了他本身带给人的压迫感,看起来反而惹人喜爱得紧。
且说在姜倒酒之时,清灵的声响之下,眼看那琉璃碗就要被盛满,姜刚要停下来,却发现碗中的酒液蓦地蒸腾起来,化作一团奶金色的雾气停在琉璃碗上空静静流转。
这又是什么情况?
姜不自觉停下了倒酒的动作,疑惑地看着那一团灵动得似乎有生命的雾气。
梧桐在此时放下了茶杯,说:“继续倒罢。”
说罢,他一反方才老神在在的模样,眯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本就沉静的面容愈发温柔。在时暮看来,总觉得像是位老者看到自家晚辈的慈祥笑意。
说起来,也跟梧桐面对姜和华的时候差不多了。
姜看梧桐的反应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意思,便继续向外倒酒,看着酒液穿过雾气继续流淌而下,也不知还会起什么变化。
没多时,酒再次盛满了琉璃碗,下一刻便又化作雾气升起来与之前的混为一体。
梧桐没有说停,姜便继续倒酒。
如是再三。
小银壶中的酒终于全部都被倒了出来,琉璃碗中的酒液也一滴不剩全然化作了雾气。
那雾气似是有灵,知道自己聚齐了便缓缓升起来,雾气中间还在静静流转,似乎又随着升起的动作压实了些。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那一团雾气,看它一点一点地凝实、凝实,然后,猛地散开。
雾气散开的冲击并不大,只让人觉得刚淡了些的酒香又猛然扑面而来,惹得人精神一振。
不过那冲击还是让一众人稍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便瞧见逆着光的天上出现个人形来。
花容看着这一幕,一瞬间便忆起同时暮初见的情景。
当时时暮也是这般于雾中现形,飘飘然便惊艳了天地,亦惊艳了他。
当然,眼前这团百香果酒的雾气还是惊艳不了花容的,他面不改色,只是挑眉问道:“这也是位仙人?”
时暮却摇摇头:“这是酒中之灵。”
花容是不懂这其中有何分别的,却又想起时暮先前跟他介绍梧桐为“树灵”,便问:“和梧桐一样?”
时暮说:“差不多罢。不过梧桐是先天灵物,是天地初开自然诞生的,而这个是后天灵物,是靠机缘巧合修炼而来的,还是稍有些不同。”
这所谓“先天灵物后天灵物”花容倒是听明白了,却也不知道所谓酒灵和酒仙又有什么分别。
时暮看出他的疑惑,便悄声解释道:“仙人各司其职,是酒仙便管束天下美酒,是剑仙则掌管天下宝剑,其下亦有清酒烈酒长剑短剑之分,这是天道赋予的职责——细致入微。可灵却同众生百态相仿,无甚必尽的职责,入世一遭肆意而行,自在逍遥。梧桐和十步这类承担职务的先天灵物不过是例外罢了。”
花容了然。
梧桐与这果酒化形出来的家伙同为灵物,大抵正是因此,梧桐早早就感受到了这灵物的气息,才让姜一直倒酒。
也怪不得,梧桐的眼神慈祥得过分。
花九戚跟花容一样,亦不明个中关窍,不过他也并不关心,没有让佘月跟他细细讲来。
花九戚此时只是有些扼腕——管这玩意儿是仙是妖,总归成了人形,那酒他是喝不得了不是?
这还有什么意思!
几人心思流转间,那半空中的人形便翩然落于地面。
尚且不辨男女,还未等人看清“他”,“他”便一转身轻灵跃到姜身后去了。
“他”身量要比姜高些,此时微微欠身,藕臂柔荑俱柔柔搭在姜的肩膀上,只从姜脸颊旁边露出一张芙蓉玉面。
这人肤色粉白,细腻若羊脂,翩跹若画中人。可“他”脸颊眼尾却有些许红晕,无比鲜活,又仿似自画中款款而出。
此刻的“他”修眉缓蹙,眼角微翘,朱唇轻启,没得一股子撩人醉态。
只看这样貌情态,无疑是一位绝色佳人,倾国倾城,令人见之忘俗。
若说时暮的样貌是突破了性别的美,让人惊鸿一瞥之中便忘却他的性别,只沉醉于其无匹样貌。
眼前这人便是将女子的柔美展现到了极致,难让人忘却“他”的性别,反而活生生将无数人梦中绝世佳人的形象跃然于眼前。
流眄顾盼,容若生辉。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怕是传说中的神女宓妃之美艳端方也不及其一二!
这合该是只存于无数文人才子诗中曲中画中梦中的倾国之人、倾国之貌!是不该普普通通存于人世的绝色女子。
可是花容他们分明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这一句引用的是洛神赋中的句子
☆、女相
观在座众人,容貌气质各有千秋。
花容冷然,时暮绝俗。
花九戚洒脱,佘月贵气。
梧桐沉静,十步活泼。
姜伶俐,华则霸道。
俱是不相上下又各具特点的好颜色。
这一众人风格各异,几乎要囊括了世间所有凡人可想象得到的美貌,除他们之外,时间似乎就难得有什么美人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惊艳众人。
可是他们又通通不似这眼前化形而来的酒中灵物。
这百香果酒,相貌自有一份不同。
“他”再如何极尽貌美、落雁沉鱼,也瞒不了花容他们的眼睛——“他”即是他。
他是个男子。
花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可以说是见识了人生百态,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不只眼前这些同座人,还有数不胜数的仇人、朋友、抑或是点头之交、甚至包括萍水相逢的过客。
可无论哪一个,他们的相貌同性别都是绝对匹配不容混淆的。
就像是岚昱即便男扮女装眉眼间也有遮不住的英气,秦瑾气质阴柔,但他即便身为厂公之时亦永远不会因容貌而被当作女子,现在的他就更不会了。
另一方面,司清琪和十步就是再如何张扬霸道如豪杰,只凭样貌也永远只会被认作“女中豪杰”,而非须眉英雄。
花容所见之人中,只有面前这个是他见所未见的一个“异类”。
他男生女相。
偏生还姿容艳丽,闭月羞花。
倒是别具一格。
不知该要天下女子嫉妒成什么模样。
至少十步现在都有些咬牙切齿的。
虽然他们这些精怪容貌都是远超常人的,但能长成眼前这位后天灵物的模样还是称得上是难得的大造化了。
十步只想着,若她有这副相貌,出门在外不知该有多方便。至少只要她略微做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大概不管是大哥还是酒哥就都不忍心欺负她了罢。
——当然,十步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肯定是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性子的。
不管在座众人如何想法,那人依然一副娇弱女子的模样柔柔地从姜身后靠在他肩头,姜这孩子懵里懵懂地,也没有拂开他。二人就那么站着,活像是话本里的狐狸精和被狐狸精缠上的纯情书生一样。
当然,那男生女相的家伙倒十分肖狐狸精,姜这还戴着金镯子的小孩儿还是不太像穷苦书生的。
那“狐狸精”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左右瞧了瞧这一圈的人,才轻声开口道:“我叫醉妆。”
这人虽然貌若美妇,声音却不十分娇细柔软,只不过比寻常男子少了些低沉浑厚,配上他这相貌,还不至于让人过太突兀。
对于这个自家果酒化形突如其来的先天灵物,大家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相处。听他说了话,便跟着一一道了自己的名字。
只有华因为方才的酒气还有些醉熏熏的,此时皱着眉头低着头,表情更严肃了几分,还是十步倒了杯水给他顺便替他说了他的名字。
醉妆边听边点头,这么一来大家也算是认识了。
梧桐喜欢小孩子,最初是喜欢凤凰的幼鸟,后来逐渐发展到各个种族的幼崽都来者不拒,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生欢喜。
面前这个同为灵物化形又看起来没有什么坏心眼的醉妆梧桐自然也不讨厌,此时便说:“不如一起来包饺子?”
见没有人有异议,大家似乎都十分友善,醉妆一下便笑起来。
那笑容灿若春华,且听他说说:“好!”
说这话时,醉妆也没有离开姜。他似乎是极喜欢姜的,恨不得对姜寸步不离。
华被醉妆方才身上散发出的酒气熏得头疼,喝了水之后什么都不想干,自去斜靠到长榻上缓神去了。姜丢了个华,却正好得了个新玩伴,高兴还来不及,一点儿也不排斥醉妆。这二人虽然是刚认识,但似乎毫不觉生疏,立刻就有说有笑起来。
姜便问起醉妆为何他化形的情景是那般模样。
醉妆知道姜是不解为何他化形没有雷劫,便解释道:“我是酒中灵物,本身是没有一点形态的,却反而可以成为任何形态。天道公平,顾念我修行不易,便省去这化形雷劫,看起来我化形便要比其他的灵物简单许多。不过日后继续修炼,若要突破,我还是需要经历雷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