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别走啊!我又不是让你走……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叫什么?”那人低声重复一遍,缓缓道:“无名。”
“无名?”傅月影赤身裸体地上了岸,捡起地上的衣服,“你没有名字还是你就叫无名?”
无名抬眸,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若傅月影稍微多打听一些江湖上的事,便能知道江湖上有个让所有人都望而生畏的白衣杀手叫无名。或者,他能多观察一下那个人,就会发现他的右下方衣摆处有一片宛如红牡丹般的血渍,晕在一层不染的白衣上,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落在傅月影的右臂上,那里有一条状如蜈蚣的丑陋的伤疤。
傅月影见他盯着疤痕出神,不自觉地摸了摸,“我爹说我小时候从树上掉下里,被树枝划伤的。”
无名收回视线,意外地问了句:“你叫什么?”
傅月影眼珠一转,笑道:“月影。”
见无名要走,傅月影大步跟上,“你要去哪里?哇,你居然背着弓箭,你是猎人还是……喂,你别走啊!”
无名一个兔起鹊落,消失在仙渡山的密林里。傅月影迅速地穿好衣服,待要去追,这才发现夜已深沉。林中黝黑一片,静的骇人。
未走几步,猛然发现一件让他脊背窜其阵阵寒气的事情。周围的大地和树林以极快的速度朝四周散去。仿佛被撕扯般,从温泉的一丈处断裂开,留下几丈宽的沟壑,黑黝黝地深不见底。
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傅月影的一只脚踏空了。
他惊叫一声,急速地朝断崖下坠去。好在那棵古树还在,情急之中胡乱抓住一段裸露的树根,稳住了身形。低头朝下一看,隐隐能看到原本还黑黢黢的崖底已隐约泛起了红光。
傅月影虽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但也知道事情似乎不妙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运气飞上去,却发现内力几乎全部流失。惊恐之下,唯有大声叫喊无名,但愿他此刻还未走远,能回来救他。
在死寂般的仙渡山,这一声悠长的尖叫犹如沉入海底的石子,连一只飞鸟都未能惊起。
那红光渐盛,傅月影依稀能听见翅膀振动的声音,像无数只鸟同时煽动翅膀。那的确是数不清的,浑身笼罩着烈焰,像一团团火球般朝他疯涌过来的鸟。
傅月影记得,他在隐月教的藏书阁里看过一本《异闻录》,书里记载着有种食人鸟生活在阴暗的地下,觅食时,浑身犹如燃烧的火焰,能瞬间将人啃成白骨。
这下面诡异的东西,莫不是食人鸟?他该不会如此倒霉,死在这里吧?傅月影抓紧树根朝上爬,发现一件更让他抓狂的事情,他根本就爬不上去,崖底下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他向下拖拽。
“无名!救我!”傅月影将所有生的希望全都寄托于这一声呼叫中。
可是,无名并没有来。而他已无法承受那股巨大的力量,坠入一片火海中。
早已走远的无名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折返回来。许是他知道这仙渡山到了夜间会更加诡异,想回来提醒他一声快点离开。走到温泉边,却见方才还跟他嬉皮笑脸的人,犹如陷入梦魇般,紧抓着岸边的一根树枝,双目紧闭,浑身颤抖,接着松开手,沉入水底。
无名以为他闹着玩,抱胸站在旁边,想看他还要折腾多久,却再也没见他浮出水面。他眉头微蹙,脱了外衣,跳入水中,将陷入昏迷的傅月影抱上岸,以掌心击向他的胸口。
傅月影吐了口水,睁开眼,仿佛看到满天星光。那双宛若星辰的眼睛若是深渊,他想他也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就这样万劫不复。
“无名。”傅月影像抱住花稳那样抱住他,呢喃一声,又哇地哭了出来。“我以为我要死了……”
无名像被点住穴道般愣住。
傅月影的心跳犹如陷入猎人的陷阱,无处可逃的猎物,不停的乱撞般,隔着湿透的衣衫传到无名的胸口。
“它们咬我,把我的肉一块块撕扯下来,要来挖我的心,还戳瞎了我的眼睛……”傅月影含糊不清地哭诉,鼻涕、眼泪全往无名身上蹭。
“松手。”无名的声音森冷如冰,却安定了傅月影的心。他松开手,看看自己的全身,并没有一处伤口,一脸泪光地疑惑道:“刚才明明……”
“你可知这仙渡山又叫什么?”
“叫什么?”
“摄魂山。月圆之夜,山中邪气更甚。我若不来,你会将自己活活溺死在这泉水中。”
“可是我明明看到……”
“无论你看到什么,那都是幻像。赶紧离开这里,我不可能救你第二次。”无名起身离开,却发现他无法迈动步子。傅月影抱住了他的腿,一脸委屈,“我跟你一起走。我……好像是迷路了。”
“所以,你是误打误撞找到这温泉的?”看到这里有人,无名还惊讶为何有人能找到这里。莫说进入仙渡山的人极少,能走到这里,找到这处温泉的人除了他,傅月影是第二个。
“算是吧。”
无名暗叹一声,他一向杀人如麻,何时救过人?“你要去哪里?”
“芙蓉镇。”
“平陵芙蓉镇?”无名眯眼,耐人寻味地问道。
“嗯。”傅月影起身,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倒吸口冷气,无奈道:“我的脚……扭了。”
“……”无名并没有打算帮他,只道:“你若能跟上,就跟着我走。若跟不上,自己走出去。”
就算今晚有月亮,林子里还是一片阴暗,也不知要走多久,他的脚怎么可能受得了?但一看无名就该知道,他就算不是坏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傅月影没有办法,只能咬牙跟在他身后。
开始还能勉强跟上,走了约莫一里路,傅月影的脚踝几乎肿成馒头,加之方才落入水中,衣衫尽湿,山中冷风一吹,他犹如卧冰而行,此刻半分也坚持不下去了,无名却未回头看一眼。傅月影张了张嘴,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再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不同的是,旁边燃起了一堆篝火,无名坐在对面。
“你没走?”傅月影坐起身,颇为感激道,“我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
无名将手中树枝扔在地上,起身道:“这里的柴火能撑到天亮,保你不受梦魇侵袭……天亮之后,沿着前方直走,一个时辰便能下山。”
“你要走?”傅月影的笑容僵在嘴边,“我的脚肿成这样,根本不可能下得了山,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从不救人。”无名淡漠道,“方才救你,已是例外。你若再多说废话,我立即杀了你。”
“……”傅月影从没想过会遇到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要不是受伤,他才不会低头求人。此刻只得服软,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你……要不你帮我找匹马来……也好。”
最后两个字还未出口,面前已经没有无名的身影了。
傅月影重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冷漠无情,长得好看也是白搭!下次小爷见到你,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夜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往火堆旁靠了靠。还好还有一堆篝火,要不然真要被冻死在山里了。思及此,对花稳的怨念又多了一重,往哪里逃不好,非要让他逃到这深山老林里,他若死在这里,恐怕傅惊澜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
半睡半醒间,熬到天亮,原来烧的旺旺的一堆柴火只剩冷灰余烬。傅月影单脚跛行一段,再施展轻功飞一段。下了山,幸好遇到山脚砍柴的老人家,找了头黄牛,将他拉回家。休养几日之后,脚伤已无大碍,他留了些银票便告辞前往芙蓉镇。
或许是受了伤,又被无名丢下,让傅月影没有心思去考虑为何他一路走来再也没有遇到皇城的追兵。
☆、第〇〇五章 绯衣少年
其实当日花稳将傅月影救走时,墨炎正站在银霜阁上,流景就在他身边。只要他一声令下,莫说花稳,就算再加一个沈香楼,都未必能轻易带走傅月影。
但墨炎却没有任何指令。
流景想不通,他为何会任凭傅月影就这样被人救走。
但墨炎却好似想起什么,问道:“那日劫剑之人的身法颇似隐月教的玄虚剑法。你以为呢?”
流景道:“这天下没有殿下不知道的武学秘籍,殿下说是,便一定是。”
“这些年,傅惊澜深居简出,我本对隐月教没有太过留意,也只粗略看过玄虚剑法。”数百年里,墨炎一直暗中收罗天下秘籍宝典,遍寻武学奇才,千方百计教会他们最上乘的内功修为和绝世剑法,再控制他们为自己所用。即便如他所言,仅仅是粗略看过,也绝对不会认错。
“属下查过,隐月教少主傅月影最近不知为何离教而出。傅月影的武功尚不如两位护法,而他和左使沈香楼向来不和,由此可知,那日劫剑之人定是沈香楼。而救他之人便是花稳了。”
“既然已证实此次跟隐月教有关,留着傅月影也无用,他们要救就让他们救好了。”墨炎松了口气,仿佛要把这么多年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全部吐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