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清凌凌地看着谢柯,不闪不躲,冷静而认真。
对谢柯而言,这些记忆中的腥风血雨都隐去岁月里。
屠城之事,他此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片空白,就好像与他无关。
但小重天阜城的火、烧尽千人的屠杀、却又真是他做出来的。
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上沈云顾的眼眸,谢柯说出口却是另外的话:“谁知道呢,人一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
沈云顾面无表情,良久,唇角慢慢勾起,一个不算温和的笑。
他说:“我总会清楚的。”
谢柯:“......”
千年前的事情,你非要搞清楚干什么?
他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
回到不周山后,谢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曾经于不归境里,通过贺青的回忆,他也算对狐族有所了解。
狐族少主所住的地方,应该在宫殿的正中央。
一个古老妖族突然就遭此大难,整个宫殿一夕之间没了丝毫人气,冰冷空寂。
宫灯照着长路,无人经行。
他走进了狐族少主所住的房间。
宴会上突逢变故,那狐族少主根本就没有丝毫准备,惊慌逃走,这间房子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谢柯翻箱倒柜,想找到一些东西。
武陵源那么多世家都在这里,这狐族少主还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谢柯敲了敲墙壁,闭目凝听,总觉得里卡了什么东西。
但这偌大的房间,他想要找到那个暗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谢柯从南到北,一点一点摸索过去,最后在墙角的一块有些斑驳的地上,发现了那个暗格。
推开,露出暗格,暗格里是一本书。
谢柯挑眉,把那本书拿了出来。
书很普通,把它拿到月光下,谢柯发现那本书上居然写满了人的名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
往后翻,这一本全部都是名字。
翻到最后,掉出了里面夹杂的一张纸。
上面是一个狐妖的记录。
说他前些日子发现了一种好玩的东西,狐族世代奉神,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只要靠近一人,以气影响之,一旦那人心中有强烈的情感,便会在死后从尸骨里绵延出火来。这也是他从别人的记载里知道的,说是由于凤凰的影响。
为了测试这种效果,他用妖术操纵了一个书生,要他亲自杀死所爱之人,书生死后,居然真从眉间溢出火来。
最后一段充斥着调笑的语气——这人世间的情爱,也到真是无聊。
谢柯一愣。
往前面翻,看到了前面的名字。
许夕颜,阮青书,这两个名字明显和后面的名字年岁相差较久,字迹细看之下也不同。
而阮青书,即便隔了那么久,这三个字还隐隐散发着黑气。
一种很诡异的想法慢慢浮现。
谢柯还来不及多想,却让门被推开的声音唤回了神。
门吱呀一声打开,踏着月色入内的人,是琼初。
琼初还是白日里装扮,杏黄衣裙,流云发髻,她本来神色一脸冷漠,红唇紧抿。
在看到谢柯时,瞳孔一睁,原地愣住了。
谢柯把书放到了袖子里,也没想过没会在这遇上琼初。
琼初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谢哥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柯道:“我觉得有些蹊跷,来他的房里看看。”
琼初的表情微有僵硬:“蹊跷?”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什么事蹊跷,叫你找到这里来了。”
不待谢柯回答,她先说:“是因为那狐族少主迟迟没有离开不周山么?”
谢柯点了点头。
他不问琼初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琼初的眼睛很尖,直接看到了墙角的那本书,手指指着它:“谢哥哥在房中发现了这个?”
谢柯也不打算瞒,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翻开在月光下:“嗯,这里面写满了名字。”
琼初走了过来,带来少女独有的暗香,她伸出手,翻动着书。
谢柯看到她的手,一愣,少女的手居然缠着一层绷带,可明明白日里还没有受伤。
他犹豫了会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琼初正垂眸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迹,乍被谢柯一问,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就
是被石子刮到了。”
谢柯不信。
琼初眉眼流转,然后笑吟吟地看向谢柯,声音拖得很长很媚:“谢哥哥,你这是在关心初儿么?”
谢柯:“......你有什么发现?”
琼初不想说,他也不必问。
琼初笑了一下,明艳万方。
她将笑意收敛后,指着第一个名字道:“谢哥哥看到这名字上的黑气么。”
“嗯。”
琼初道:“说来也巧,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今日真用上了。”
琼初说:“这是字靥,死者生前必是极其怨恨,才凝聚在这名字上,怨气久不消散。”
这黑色的居然是怨气。
谢柯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种比较偏的方法。
而琼初的手指摩擦着那三个字,指甲上丹蔻鲜红,“这怨气是可以我们运用的。有通灵一术,可以凭借这死者的怨气,看到他生前的一些场景。”
谢柯垂眸,他刚刚想到,便是通灵之术。
从这死去很久的名字上,或许真的能看到一些东西。
“试试吧。”
谢柯把手按到了那三个字上,闭上眼睛,识海一片平和,指尖的阮青书三字,笔墨一点一点散开,字不成形,最后成了一张似哭似笑的人脸。
周围的场景如水墨淡去,最后他看到了阮青书的记忆。
☆、追寻
如走马灯般, 一一掠过的画面。
巫山之前, 山清水秀养出的姑娘, 明眸皓齿笑吟吟,身上似有若无茶的芬芳。
她的嗓音也温温柔柔, 笑语灯前:“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哦。”
他抿唇, 目光清透, 朝她点头。
一朝飞黄腾达,终是苍天不负。他衣锦还乡, 快马加鞭, 脑中心中全是她的笑颜。
惊雷雨夜里, 他一眼看到了一只赤红色狐狸, 那狐狸的眼神金黄,他颇觉新奇, 但见她的心思如此强烈, 他只把它作山野奇谈,无心逗留。
同样的惊雷雨夜, 她坐在桌前前,对着镜子,梳着长长的头发。
门吱呀一声开了,携风雨进来的, 却是朝思暮想的故人。
她握着梳子的手一愣, 紧张、兴奋、难以置信,眼眸发亮回头想说些什么,“你......”。却见他将手指竖唇前, 朝她眨眼笑。
她乖乖地不说话了,满肚子的话消融于这温情脉脉的对视中。
他走了过来,夺过她手里梳子,笑道:“我来帮你梳如何?”
这声音慵懒拖着笑意,竟有些妖媚。
她想问好多问题,想问他怎么回来了,想问他有没有被雨淋着,但她还在犹豫时,他已经夺过了她的梳子,靠近她耳边轻声说:“有想我么?”
她一愣,不明白他哪学来的这些油嘴滑舌,但还是认真回答他:“想的。”
他低声笑了一下,里面的意思即便是她也不懂。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睁眼哦。”
她虽疑惑,但也听他的话。
有些紧张有些甜蜜,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穿插在她的发丝间。
她突然想起书上曾经看过的话。
书上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她隐隐约约感到刺痛,但这种痛很虚幻,她只当他下手不知轻重罢了。
她想了想,轻声说:“那么你呢,阮郎,你有想我么?”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当然。”
她低下头,唇角竟是忍不住勾起。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滴答。有液体滴到了手臂上,她一愣,什么东西从两鬓蔓延下来,到了眼睛里,很难受。她感觉眼睛一阵刺痛,快要瞎了。阮郎的手一点一点松开,她的视线,半模糊半清醒,看到了铜镜里自己的模样。
“啊——!”
轰隆,天边闪电如银蛇,雨哗哗落下。
她崩溃绝望的尖叫。
镜子里的是个怪物。头发全没了,脑袋活生生被扒下了一层皮,露出血肉。
后知后觉的痛苦席卷全身铺天盖地。
她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用尽力气,扭过头——就看到他一袭红衣,手里握着把梳子,似笑非笑,梳子上满是头发还有刮下的皮肉。
她啊啊啊发出大叫,像怪物一样,扑上去。只是还没靠近他身边,那把梳子就活生生砸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珠子也被梳子砸破了。剧痛撕扯神经,雨下得很大,她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像是一个噩梦,她在这个噩梦里活活疼死,死前破了的眼珠子里,流露的恨意几乎要凝聚成形。
狐妖往前走了一步,半蹲下身体,看着现在几乎是个怪物的少女尸体,手指一点,有黑色的火焰自她眉间溢出,他眨眨眼,颇为新奇:“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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