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的话非常有诱惑力,甚至远超过他本来的期望。
第一位移植海棠的人,席来叫他老师,在海棠实验曝光起失踪至今。比起他目前越来越不受控的身体,这十几年的寻找更像是把凌迟的小刀。
他苦笑,又暗爽,白盐这样的人,联盟的那群猪还笑话人家是废物八部,有眼无珠。
席来抬头,这才注意到白盐没戴眼镜,平时被隐藏在镜片后面的一点黑白分明越发透澈。
美色误人,他想。
“白部长,我要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席来坐直身子,眼睛一错不错盯着眼前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找到他。”
“我也有一个要求。”白盐说,“我不贪心,独立军研发的第二快的星舰的核心技术。”
席来眼也不眨:“可以,考虑到你是我的伴侣,我可以大方一点,送你三艘游隼号,希望白部长可以藏好他们。”
陈欢果然长了张吉祥嘴巴,说独立军送星舰,席来就财大气粗地送了三艘速度排名第一的星舰。
美色误人,席来又想,上下嘴唇一碰就送了三艘游隼。
他想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说:“白部长,我相信你的能力,也希望在未来的生活能够坦诚一点。”
这是让他不要再查彼此的背后目的,白盐当然也这么希望,他点头:“自然如此。”
席来面带微笑,极其营业地伸出右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白盐回握:“彼此坦诚。”
席来的微笑突然可疑地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想起前一晚,自己似乎酒精上头做出了某个冲动决定,他的终端也特别配合地响了起来。
是埃罗发来的消息,他飞快地扫了一眼。
-东西拿到了,有警报,白部长马上就会知道。
白盐的终端之前取下放在床头柜,此刻也发出了警报声,他正要抽手去拿。
席来赶紧攥紧他的手,迅速扩大脸上的笑容,用自己最真诚的声音说:“关于坦诚,有一件事我想说。”
“什么事?”
席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假笑,闭着眼睛迅速说:“我挖了你父亲的骨灰。”
第五章
白盐本来已经够到了终端,听他这么一说,终端“咣当”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火气直接就冲上了头,席来他妈的这是有什么毛病?
“席团长,我要一个解释合理吧?”
席来非常感谢他没有直接动手揍人,正要灭火,楼下门铃响了。
“埃罗?”
点头。
“来送骨灰?”
点头。
白盐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床,他几把扯掉身上的衬衫,随手拾起昨晚席来用过的浴巾裹上。
席来刚想张口说浴巾自己用过了,就看白部长回头,手指隔空冲着自己的方向狠狠点了点,他赶紧乖乖抿嘴。
埃罗毕竟见过大风浪,手里捧着偷挖出来的别人爸爸的骨灰,脸上还敢带笑:“白部长在家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操劳一夜衣冠不整来开门的白盐,笑容更深了,“昨晚过得不错?”
白盐接过罐子放在玄关柜上,“这么好奇要不去床上看看?”
白盐虽然平时戴着细边眼镜假扮文人,说到底是从军校打出来的人。他单手撑着门框,无形中像一只扩大体积在示威的猛兽。
埃罗想了半秒,语气都没变:“席来让我挖的,他指挥的,坐标也是他给的。”
“没事,别怕。”白盐温柔似水回,“账都记在席来身上。”
埃罗和昨晚的陈欢一样,扭头就跑。
晦气的说法早就不流行了,白盐捧着父亲的骨灰罐回了卧室。
人类寿命延长,大家死后恨不得立马化得干干净净。他爸在这方面颇为传统,摒弃了当年盛行的碳化死亡,遗嘱里附赠了一个骨灰罐。
他正琢磨这罐子朴实无华背后隐藏的真相,浴室传来动静,席来洗完澡要出来了。
白盐牙根又有些发酸,席来到底什么毛病,正常人指使手下挖了别人父亲的骨灰会急着去洗澡?
也不是,他及时纠正自己的思路,哪个正常人会打骨灰的主意?
没有任何不敬,他父亲活着的时候除了富裕再没有明显突出的优点,死后的骨灰也不会比其他人重那么一斤半两。
席来新婚之夜还惦记着这事儿,他都没有余力生气,只觉得满脑门问号。
家政机器人已经打扫过卧室,白盐坐在床边思考自己的运气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
席来看他发呆,将头上的水珠甩了他一脸。
无穷差吧……白盐抹走脸上的水痕:“你不是洗过澡了?”
“我干了亏心事就喜欢洗澡。”席来坐进窗台边的矮椅上,整个人活生生矮了一半,“只有这样才能洗去我心上的负罪感。”
“那我建议你不要洗,别人负罪感留在心里,你一有负罪感就赶紧洗掉……”白盐将骨灰罐拍进他手里,“你负罪感要有残余,劳烦抱着我爹的骨灰给他老人家说说为什么。”
“叔叔啊……”席来说演就演,“我想您认识我的老师,他叫吴誉,看名字就像个欠债不还的老赖。他聪明,您有钱,三十多年前你们合作开发了海棠,他是第一个受益人,也是海棠曝光之后的第一个受害人。十几年前他受袭失踪,只给我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坐标,理论上我应该先在联盟范围内查找坐标,不巧,那年我毕业被分配进了独立军,正好那当口独立军反叛……”
他抬起头看白盐:“我等了十几年,没有把握前不敢轻举妄动,打扰了您休息我很抱歉,但我不能再等了,希望您能原谅。”
白盐表情松动了些。
但席来下一秒又笑得眼睛弯弯,活像一个小时前通报自己挖骨灰事迹一样,语速飞快地说:“您还不知道吧,我和您儿子结婚了,以后是一家人,爸爸就原谅我吧。”
白盐想立刻跪下向他爸道歉,自己鬼迷心窍,可能是对黑发有执念,一时失察娶了这么一个闹心玩意儿。
“白部长,您还满意我的解释吗?”
席来捧着骨灰罐不松手,颇有只要白盐不点头满意他就演够三百场不重样的气势。
白盐挥挥手,他几乎要被席来的大无畏作死精神折服了,也不知道独立军众人面对这样一位领导,平时生活苦不苦。
他语调平平说:“我知道你要找什么。”
连日来微妙的信息不对等的状态让白盐很被动,眼下他突然有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快感,他勾勾手指示意席来凑过来一点。
席团长连人带矮椅蹭着地毯挪近一米。
“除非你的老师和你一样脑子有问题,不然他肯定不是指使你抱一罐骨灰回来。”白盐毫不客气道,“原本的墓碑是中空的,我发现之后换了墓碑。”
“吴誉脑子有病吧……”席来出离愤怒,“你以为抱骨灰我愿意?你不觉得吴誉更过分?这听你说,他是想让我偷墓碑?”
白盐捧起他爸的骨灰罐,将上边刻着的名字对准席来:“快,再给爸爸道次歉,这是爸爸的主意。”
席来意识到自己虽然不着调,但多半是闲的没事干逗人玩儿,吴誉和白老先生才是把这当事业。
白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换了一个稍微正式点的坐姿,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像裹咸菜一样缠着的浴巾,又迅速放弃了做人的想法放松下来,“墓碑中间是很多实验室的地址,应该是他们当年研究海棠的地方。”
席来有点诧异:“很多个?”
白盐点头:“大概有十几个,这几年基本都爆破了,只剩下一个还在危险封存期。”
两位大人的威信名存实亡,席来毫无敬意:“我的乖乖,他们做什么实验了?这前前后后起码二十多年,危险封存期还没过?”
白盐澄清:“好像不是他们干的,我查了一下,那个实验室还有过一个人体突破的实验,那之后才封存的。”
“那吴誉的意思是要我去实验室了。”席来撇撇嘴,“你说人体什么实验来着?”
白盐放弃和他计较:“大变活人实验。”
席来往前欠了欠身,其他人这么做是为了看得低点以示亲近,但他本来坐得就够低了,看白盐得把后脖子和后背贴一块,动作有点违和但不影响讲话:“不管什么龙潭虎穴我得去闯一闯,我是为了吴誉,白部长是为了什么?”
白盐的手指敲了敲面对着席来的罐子上的名字,露出个恶劣到极点的微笑:“忘了介绍,里边这人大概是白李鬼,真正的白意城先生可能变成蝴蝶飞走了。你找你的老师,我寻我的父亲,合理吧?”
席来牙疼,他刚才的一声声爸爸叫得多甜,现在牙根就有多疼。
“不好意思哦。”白盐随手将骨灰罐丢回他怀里,“我哪知道席团长有这种热情的习惯,都来不及提醒你。”
席来被从缝隙漏出来的骨灰包围了,他面无表情地挥散灰白色粉末:“白部长赶紧去洗个澡吧,骨灰都盖不住您身上的那股味儿。”
虽然这是婚后的第一天,但白盐仿佛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愉快心情,他在自己收藏眼镜的抽屉精挑细选,最后取了副黑色的金属框眼镜扣上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