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离歌 (薛文几)

　　也许正是许进不许出吧，此时的他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他一路向前，地上还未飘散干净的血污和零落的鲛人尸体残骸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族人正在面临着屠杀。

　　他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突然想起要先去确定巧娘和周傕的安全！

　　他因离得巧娘的屋子更近，所以先去看了一下巧娘……发现没人！

　　他马不停蹄撒开膀子就往周傕的气室游，此时已经完全把东海族抛到脑后。

　　然后他便在村子的主路上遇到了闲庭信步的明渊。

　　明渊在看到万俟镜的一刻便用衣袖重新遮挡起自己的右手。

　　万俟镜只思索了一刻，便打定主意只身上前，然后伏在了明渊脚下。

　　“求明族长放过我一族老小！求您！”

　　明渊抬了抬下巴，亲卫便留下他二人。

　　“我为什么？”

　　明渊像以往数次跟万俟镜闲话家常一般的问，语气再正常不过，一点也看不出来此时他正在对南海一族进行屠杀。

　　万俟镜猛的抬头，集中精力，然后目光锁定住了明渊已被衣袖遮住的右手。

　　“明族长不是已经得到鲛人泪了吗？这样还不够吗？”

　　明渊并不意外，脸上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万俟镜此时眼泪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往外掉，明渊见此反而一脸的笑意更加深化。

　　“既然这样，我便给你选择的权利：饶恕你的族人送他们去往生，或者，留他们的命，带回我族……如此，你便来选择吧！”

　　万俟镜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明渊却是更加的开心，他此刻的笑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慈悲。

　　但万俟镜不选，因为他已经知道被“带回”东海族的后果是什么。

　　“巧娘呢？”

　　明渊虽然有一丝意外，但是却异常好脾气的回答他。

　　“若你说的是抚养你成人的那个人类女性，此刻应该已经安全了，你们族的逃兵长老万俟驷将她带走了。”

　　万俟镜听到这个回答，一直以来心中的苦涩这才稍减半分。

　　“那……周傕呢？”他继续问。

　　明渊顿了顿，然后幽幽的说：“你若现在去，应该还能道个别。我的族人应该此时已经快和水面的人类接上头了。”

　　万俟镜抬头，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明渊，从地上起来的时候似是头晕一般猛地一晃，然后便飞快转身朝着海面追去。

　　明渊却在他身后，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万俟镜，我等你。若你一炷香不回来，我便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万俟镜却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多少自己族人期盼的目光……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追赶，最后只看见东海族的人将软绵绵的周傕放在水下四十米左右的深度就不再上去了，任周傕自己慢慢的向上漂浮，然后被水深二十米左右的人类士兵发现，手忙脚乱的接了过去。

　　他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同时也默默的留着泪。泪珠化作鲛珠，一个接着一个在海水中慢慢下沉——如同他和周傕，一个属于天空，另一个属于海底。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周傕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海面……

　　然后，他转身，朝着蚌群的方向游去……

　　南海海底

　　蚌群

　　好不容易逃出包围圈的万俟源没命的往蚌墓游，终于在最外围找到了休息好正准备列队回家的众人，直接拦住。

　　“南海一族已经没了，走吧，都走吧！”饶是万俟源这种铁一般的汉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已经泣不成声，“随便去找什么地方，不会被东海和人类发现的地方，然后留住南海一族的血脉……”

　　万俟堃脑子“嗡”的一声，然后轻声问万俟源。

　　“什么？”

　　“东海一族伙同地上人类对咱们族突然进攻……族里死伤惨重，您父亲族长他——已经没了！”

　　万俟堃失魂落魄的原地晃动一下，差点尾巴一打滑跌坐在贝壳上，让身后的族人扶住。

　　“……族里，就我们这些人了？”

　　万俟源迟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长老会全殁，但万俟驷不知去向，所以应该没事——我不怪他，这种时候他就是回来也是白白搭上一命——，”万俟源飞速的说，生怕东海族的会追过来发现他们行踪，“可能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些族人成功逃离，还有几个去别族暂时访亲的……我们族繁衍千余年，现在只剩下你们了！”

　　在场的所有人眼泪瞬间决堤，成型的鲛人珠如满天星雨一般缓缓下落。

　　“源叔，我……”

　　万俟源抚了抚万俟堃的头发，然后朝他笑了笑。

　　“乖，坚强一点。族长会在天上保佑你的……我也会……”

　　万俟堃一听这话，整个人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手攥拳，一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那我也不独活，咱们跟他们拼了！”

　　万俟源伸出双手按住万俟堃的两肩，然后直视他的双眼，格外认真又格外凄凉。

　　“你源叔叔这辈子是你父亲的亲卫，此生便不悔……你父亲战死，我理当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万俟源的手加重了力气，万俟堃顿时觉得自己的肩膀有点疼，但是无妨，“可是你，你是南海一族活下来的所有人的希望……你要带领他们，他们也都将跟随你，知道吗？”

　　万俟堃流着眼泪，狠狠的点了一下头。

　　“我答应你，源叔。”

　　万俟源听到他这话，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瞬间一轻。

　　他放下按在万俟堃双肩的手，然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南海一族新族长，我去完成我最后的使命，而你，也要好好完成你的使命啊……”

　　“我知道，万俟源叔叔。”

　　万俟源转身离去。

　　在回族里的路上，万俟源想起万俟麟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源，这下鲛人泪看来保不住了，没想到他们会借助人类的力量，我们一开始就错了。让堃他们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南海鲛人一脉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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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万俟镜回到了蚌群，失魂落魄的随便寻了一处蚌壳就瘫软在上。

　　半年的时间，日夜的朝夕相处，终究南柯一梦。

　　他便在这万籁的蚌群中独自等待，等自己的族人都被东海族残杀殆尽的一刻。

　　他能想象，有多少人等着他回去。

　　明渊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番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吗？

　　但是万俟镜他不忍——所有族人都以为被带去东海族只是单单成为俘虏，日日辛劳，却不会知道那残酷的真相。

　　因为只有他——只有他才能看见那离奇的景象，只有他知道沦为“生育鲛人”的后果是多么可怖。

　　所以他等。

　　他要等到所有族人的死亡，然后自己也……

　　这样至少要好于成为“共妻”。

　　万俟源走后，临危受命的南海族新族长万俟堃带这十几个鲛人默默等待，然后按照万俟源的指示尽可能避开东海族的人。

　　就在等待的时候，陆陆续续已经有三五个成功逃离的鲛人与他们汇合，有一个甚至带着自家的娇娘一块前来。大家于是赶紧把这姑娘领到蟹祖的住处，里面有一间小房间是有空气的：乃是蟹祖存放一些没事托人从岸上淘回来的小玩意的“藏宝阁”。

　　他们将娇娘暂时安放在此，因为海面上全是人所以此刻不敢贸然上岸，不然你离着老远在水面上一露头就能被发现。

　　这姑娘被塞了避水珠，然后又提前喂了安神草药，所以此时正呼呼大睡不用担心。

　　这两打儿人的队伍赶了很久的路，绕着蚌群走到了靠近海龟族的位置才算歇脚，因为东海族的人历来和龟族不对付，两族族长互相看不顺眼，所以料定东海族人不会追来此处。

　　他们就一直等着，然后又等来了几名遍体鳞伤逃出的族人。

　　万俟堃差人去龟族去寻求吃食和疗伤药品，龟族慷慨解囊，很快就让两只大龟驮来了够五十余人享用的餐食和水下的疗伤圣药。

　　“……我们族长说了，东海族残暴不仁，而且发动攻击如此之快，为的就是怕我们南海众种族联合起来……南海鲛人族虽然遭此灾难，至少族长一脉延续了下来，这样便会有希望，”几个鲛人从海龟身上卸下来货物，海龟对着万俟堃传达着龟族族长的意思，“我们族长说，诸位周身困乏，可先行进入我族内休整，然后留两人在此接应逃出的鲛人族便可。”

　　万俟堃婉言谢绝龟族使者的好意，执意全族人在此等候。

　　海龟也不执着，于是点点头。

　　“说起来，这疗伤药还是上回您差人送来的‘万物生’制成的呢，效果是绝对的好，剑齿鲨族族长到现在都没来我族做过客……说起这个，你族那个勇闯鲨穴把‘万物生’监禁的勇士，我记得是叫镜的那个，现在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