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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总想宰我祭天 (水月六华)


  两队人马交汇,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士卒们提着染血的刀,一名百夫长咂舌道:“才这么些人?胡人都死绝了?”
  “有伤亡吗?”苍碧不敢看周遭躺着的几具尸首,故作镇定直视前方,不远处,二十人左右的小队驱马而来,每人马上都带了救下的村民,为首的副将曹飞虎更是前面护着个少女,一手还揽了个老妪,高大的身躯在妇孺的映衬下,更显魁梧。
  曹飞虎大剌剌地把老妪扶给一名士卒:“士兵伤亡不严重,只是镇民伤亡惨重,也不知匈奴没得手,会不会再来……”
  “众将士听令。”苍碧凭着记忆中长辈的命令,努力喝出威势,“搜查每一户,援救村民,将所有幸存者聚集到此处,如若遇上匈奴残兵……”他咽了口唾沫,简短道:“杀。”
  仿佛是害怕被看出气弱,苍碧一刻不待,策马拐入一座毡房后。
  二十军士留下,保护受伤的百姓,并采取应急救护措施,一士卒朝调转马头的曹飞虎伸出双手,接应瑟缩的少女。
  “她吓坏了。”曹飞虎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我带着吧。”
  寒风萧瑟,卷起残破的染血布片在地上打了几遭滚,缠上马蹄,被踩入暗红的土泥中。
  昨日傍晚扎营时,遥遥所见的还是袅袅炊烟,如今只剩硝烟留下的伤口,与未残存的呛人灰烬,一夜之间,孺慕人家生死相别,伉俪夫妻阴阳两隔……
  他们做错了什么?必须遭受如此苦难。
  苍碧下马推开被长刀砍破的门扉,一一探查倒在墙外屋里村民的鼻息,触及的躯体平静冰冷到令人发指。
  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瞳孔呆滞,手脚麻木冰凉做着重复的动作,只有抽痛的心证明他是个凡人,与眼前的尸首身前无异,脆弱不堪……
  战马跟随主人前行,忽的一咴,马背上被救下的女子低着头,仄翻了下来,苍碧伸手接住,那女子已然咽了气,嘴边是尚未干涸的血沫子。
  “连云,你便是要我看这些吗?”苍碧无力地扬首,望向漆黑夜空,皎月泛着光晕,却只照亮一掌可覆的一小片夜空。
  “救、救命!”十数步外的毡房里传出稚嫩的叫声。
  苍碧疾步奔上,推门而入,只见五六具尸首横陈在地上,血液凝固了大半,墙角,一十四五岁的少年瑟瑟发抖,退无可退,他面前是一名胡兵畏缩地笑着,步步逼近,两手迅速地解着甲胄上的细绳。
  梦境与眼前的场景相合,挑上紧绷的心弦,苍碧双手剧烈颤抖,猛地按在刀柄上,迟疑数息。那胡兵察觉背后有人,猝然转身,以胡语大骂一声,拔出长刀,往苍碧面门袭来。
  “啊——”苍碧浑身战瑟,终于长刀出鞘,惶乱之下,所有被祖父逼着学过的刀法全弃置脑后,将长刀毫无章法地朝前刺出。
  墙角少年急速跃起,扑向胡兵脊背,冲撞之下,胡兵身形前倾,被苍碧刀尖精准无误地刺入胸口,洞穿身躯。
  胡兵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少年再次施狠力一推,余下半截长刀全数刺入肉体,被刀鄂直住去势。
  鲜血如柱淌下,苍碧从手到小臂衣袖,如浸血海,猩红一片。
  少年双腿颤如颠筛,摔坐到一旁,语无伦次:“阿妈……阿妈……血……”
  苍碧心如擂鼓,惊惧交加,颤声狠狠吸了一口气,鼻腔充斥着血腥味,推开压下来的尸体,一步一晃地走到少年跟前蹲下:“你阿妈呢?”
  “阿妈?”少年茫然环顾,房里除却胡兵,六具尸首,四男两女,有老有少,该是一家子,他发现其中一名死不瞑目的女子,大哭起来,飞扑到女子胸前,“阿妈!阿妈,你醒醒啊!”
  苍碧不忍再看,抬手合上女子的眼,混乱之中竟没有发现,那女子最多二十出头,显然不可能是少年的母亲,他把少年拥在怀里:“你阿妈不在这,去别处了。”
  “阿妈死了……”少年抽噎道。
  “身子死了,魂去别处了,去了没有战争、没有伤痛的地方,以后还会相见的。”苍碧念着,也不知说给谁听,重复道,“一定,还会相见的。”
  “真的?”少年抬起头,直直看向苍碧,那双眼漆黑如墨,将深不见底的夜都吞纳。


第75章 诡诈细作与惨淡师将 三
  白晃晃的日头挂在高空,把夏末的草原尽头照得异常烦热,不远处无主照料的落单孤马不时奔过,马蹄踏起草碎如尘。
  军营中,炊烟弥散,士卒兼任的炊事兵端着数桶刚出炉的糙米粥,种种往地上一摔,掀了上衣扔到一边,甩着淋漓大汗,口中抱怨连连,替将士们盛饭打菜。
  空地上长长的队伍在营帐前七弯八拐,排成数个首尾相连的“弓”,大多挤的是衣衫不整的士兵。望阳村被救下的百姓三三两两穿插其中,不时被士兵们推搡出列,哄到队尾。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排在最后,主动退让,让村民都排到自己前头,等轮到他时,刮了半天桶底,只扒拉出半碗粥汤,菜桶里连油花子都没了。
  他也不在意,端着碗坐到几名士卒边上:“兵大哥,昨天太感谢你们了,要不然我们村就完了。”
  “谢个甚!害老子觉都没睡饱,要不是格老子的废物将军要救人,谁管你们,饭都不够吃了。”
  士卒唾沫星子乱飞,喷了少年满脸,他也不恼,一脸担心问道:“这么多营帐,怎么才来了这些人呀?饭都没有了,后面的人咋办?”
  “哪来后面的人?让你们村的姑娘跟老子生啊?”士卒蔑了少年一眼,碎骂着埋头吃饭。
  从外看来两三万人规模的营帐,中午升起五方炊烟,聚集在此处约莫只上千人,村名也全被暂时安置在此,想来士兵都聚集到另几个点去了。
  少年窥看士卒,喝了口寡淡的粥汤,扬首崇拜道:“大哥!昨天你的刀法真神,刷刷两下收拾了胡人。”
  “那是!”士卒终于正眼看了少年,赏他兜头一巴掌,“算你有眼光!”
  “大哥,你们还征兵不?我也想报效国家,像你一样,威武英雄。”
  “得了吧!”士卒起身把空碗扣在少年头上,甩手跟着吃完饭的众士兵离开,“奶都没断,还报效国家,我看饭桶你都扛不动。”
  少年乌黑的眼沉沉地看着士卒背影,脸上浮起一丝险恶,随即压下,转身离开。
  帅帐内,苍碧一夜未眠,愁绪万千,听副将汇报军情。
  “昨日营救永望镇,牺牲两人,重伤六人,另有五十八人轻伤,救下村名七十六人,七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现已全数安抚救治。”曹飞虎端着麻纸军簿,大声诵读,雄厚有力的朗朗声犹如虎啸回荡在帐中。
  “城旌,小声些。”苍碧按了按头疼的脑门。
  “成精?”曹飞虎一脸疑惑,憨憨地看着桌案前耷拉着脑袋的大将。
  “没什么……”苍碧随口掩过,心中疑惑不减,问道,“昨夜救下的村人里,有你认得的人吗?比如你护的那个姑娘。”
  曹飞虎摇头:“都不认得。”
  “那你认得我吗?”苍碧指着自己问。
  曹飞虎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晌道:“大将,你糊涂了?从你首次征战起,我就跟在你后头了,怎么不认得你。”
  苍碧长叹一口气,想也当然,毕竟前几世都是如此:“让灾民暂住军中吧,反正那么多空帐子。”
  “好。”曹飞虎在军簿上一字一句记下,落下歪歪扭扭的最后一笔,“阿琦,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好歹吃点吧。”
  苍碧摆摆手赶人:“随便吧……把昨夜我救下那孩子叫来,我要问他话。”
  昨夜,苍碧见那少年的眼,心中便乱做一团,几乎忘却刚手刃了活生生的性命,本想把疑惑问个明白,士卒纷至赶来,没给他半点机会。
  “小黑,这次我要亲的就是那孩子吧。”苍碧无力地往后一倒。
  “是他。”小黑盘在苍碧指尖,纤细的指头因归来后,过分搓洗,泛着病态的通红。
  “他也要拿我祭天?祭天做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苍碧蹭的坐起来,把小地龙拎到面前,“你说清楚啊,别让我一直不明不白的,死都死得莫名其妙。”
  “大将。”
  帷帐外,少年略带稚气的嗓音传来,小黑旋回远处,苍碧屏住呼吸,道:“进来。”
  少年低着头,快步上前,在桌案前跪下:“草民刘柏,昨日多谢大将相救,救命之恩,必定做牛做马相报。”
  苍碧绕过桌案,踱至刘柏身前,半蹲下身,双手托起稚气未褪的脸庞,草原长久日晒下古铜色的肌肤,干裂薄扁的嘴唇,未长开的清秀眉眼,以及如漆如墨深不见底的纯黑瞳仁。
  “你是谁?”苍碧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草民刘柏,想投军,保家卫国!”刘柏直视苍碧。
  “把白玉匕首拿出来。”苍碧低喘着。
  刘柏一愣,茫然片刻,从破旧的长靴筒里摸出一把寻常无比的短匕:“这是阿爸让我藏着防身的,不是白玉的。”
  “你胡说。”苍碧看了那匕首一眼,扔到一边,推倒少年,把他两个靴子都扯了下来,抖了半晌,除了细碎泥沙草屑,没倒出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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