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箭步上前,把软下来的人拥在怀里,横抱起苍碧,脚步稳健地将人送到床榻上,一如此前无数次重复过同样的事。
“别想了。”无名坐在塌边,叹了一口气,指尖温柔地揉散苍碧纠结成一团的眉心,定定地看着终于安睡下的脸庞,许久后,蓦地俯下身,轻轻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苍碧这一觉睡到晚膳十分才醒,草草用完膳,又愁了大半天,最后一捶案面,决定翌日早朝直接去参李太傅一本,让皇帝好好查一查,治他个重罪,反正仗着王爷的权势,也无人敢问罪什么。
然而苍碧显然高估了自己,他财不如李凌岳贪污所得,在朝中的势力更不如经营多年的太傅,除了空有的一个王爷地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显少上朝的小王爷,一脸肃穆站在群臣之首,引来朝臣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王爷此番上朝的缘由。半刻钟后,所有人噤声,大殿之上落针可闻——九五之尊扬袖坐上龙椅,环视殿内。
赵程胤见了亲弟,也面露诧异,旋即恢复镇定,一如往常听一众朝臣们禀报,说完一如往常国泰民安,阿谀奉承的套路后,来京述职的北方官员出列:“陛下,长河以北水灾未平,百姓往南迁徙至庸州,只是人数众多,一时间粮食供应不上。”
“百姓生计是大事,亟不可待,拨款赈灾。”皇帝肃然道。
“陛下,微臣愿承办赈灾一事。”李太傅上前,恭敬揖身。
朝臣们纷纷附议,均认为李太傅对各处赈灾颇有经验,是最适合的人选,皇帝满意颔首:“那便由……”
“慢着!”苍碧上前,“臣弟也愿承办此事。”
话音一落,朝上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太傅镇定自若:“王爷,您为民的心是好的,但赈灾可不是把钱财发放下去那么简单,个中用处都要一一算清,不止要落实到位,还得为国库着想,切不可浪费了分文。”
赵程胤应道:“程嗣,太傅说得有理,赈灾不是小事,你若有心,不如此番随着太傅先行研习。”
“研习?”苍碧展颜一笑,却冷得犹如腊月冰霜,回身直指李凌岳,“研习李太傅的受贿之道?研习李太傅如何为国库着想,更为自己私囊的中饱着想?”
全朝哗然,赵程胤扶额,不想当众问罪自己的亲弟,也不能任他放肆:“程嗣,朝堂之上,休得胡言,若是身子不适,便回去歇着吧。”
“皇兄,臣弟身子不适,大为不适。”苍碧敛起冷笑,嘴角因愤怒与激动微微抽动着,“李凌岳暗中受贿多年,不知侵吞国库、侵占百姓多少银两,却仍在朝堂之上为所欲为。皇兄,您可知去年蝗灾的赈灾款根本没有落实到百姓手中。”
“陛下,臣上月还去受灾村落巡视过。”一名官员揖身上前,“百姓们虽说过得算不上富足,但借着朝廷拨下的粮款,至少衣食无忧,王爷恐是在外数日,听信了佞人谗言。”
那些粮食衣物都是无名窃了贪官的钱财,购置后分发给村人的,但苍碧无法言说,这无非是给无名坐实了罪名,只得再言他:“皇兄,您知道的,臣弟在宫外之时,曾连夜造访过京兆尹府上。”
苍碧确信皇帝不会因这件事当众怪罪他,也不忍问责,只能替自己担着。
赵程胤果然道:“朕知晓此事,京兆尹并不参与赈灾款项的事,与此事有何干系?”
“与赈灾无关,却与李太傅有关。”苍碧抬着下巴,蔑视一众与李凌岳同流合污的朝臣,“那日臣弟在京兆尹府中,发现了数目巨大的民银,都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而他倚仗的,正是太傅李凌岳。”
苍碧掷地有声,朝臣们顿时炸开了锅,李凌岳不以为意:“王爷,微臣为国鞠躬精粹,您无凭无据,给微臣安上这么个罪名,着实令人寒心。”
“证据便是京兆尹府上的几箱民银。”苍碧再次朝皇帝揖身,“皇兄,您大可命人去搜查。且当日,臣弟亲耳听到京兆尹与其夫人,亲口道出贿赂李凌岳一事,臣弟愿与其当面对质。”
苍碧环视殿中,却发现京兆尹并不在场。
“王爷,您要对质的话,恐怕得去三十里外的乱葬岗上了。”李凌岳坦然自若。
第45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二十一
苍碧还未回过神,便听李凌岳气定神闲地继续道来:“京兆尹横征暴敛,上任数十年来搜刮民脂民膏无数,查清罪证,赃款全数上交国库,昨日已于午门外满门斩首示众了。”
“王爷,您是误会了,京兆尹经查实,确是贪赃枉法,但与太傅并无分毫干系。”
“李太傅是两朝元老,从来为国为民,怎么可能会做这等事。”
数名大臣纷纷应和,苍碧听在耳中,仿佛被一记记巴掌扇在脸上,愤恨交加,头痛欲裂,喘着气勉强稳住身形,千想万想都没料到李凌岳竟然狠到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一点有力的反驳都说不上来。
“来人。”赵程胤看亲弟脸色不对,立时召了身侧太监,命人将苍碧搀了下去,心中也是乱做一团,摆手让满朝文武肃静,“李太傅,程嗣也是为了国,只是鲁莽了,莫要见怪。”
“王爷一心为国,微臣自愧不如。”
无名与侍卫一道,一直候在殿外,见苍碧被扶着出来脚步都虚了,二话不说把人从太监手里抢过,抱上准备好的骄子,护送回永乐宫。
“师父,我一定要将那佞臣绳之以法。”苍碧曲腿坐在床榻上,耳中因愤怒,被鸣响充斥,脸色血色惨淡。
无名沏了茶递上:“我知道。”
苍碧无处撒气,将温茶一饮而尽,心绪稍稍平定了些:“待早朝后,我再去找皇兄理论。”
然而他并没有去成,皇帝陛下连午膳都没用,一下朝便移驾永乐宫。
赵程胤携着太医前来,堵住正要出门的苍碧:“程嗣,脸色这么差,这是要去哪里?”
“正要去找皇兄。”苍碧将愤懑不满全然挂在脸上。
“太医,给王爷诊一诊。”赵程胤将苍碧往床榻上拖。苍碧不依,一怒之下,甩开九五之尊的手:“无需诊治,程嗣只是被朝中的奸佞之徒给气的,糟粕除了,心境好了,脸色自然也会好。”
“程嗣!”赵程胤低喝一声,随即发觉此举让亲弟失了面子,叹了一口浊气,将殿中人挥退,却在无名也要离开前制止,“何郎,你留下。”
无名顿下脚步,戒备地站在皇帝身侧,手缓缓移到剑柄上,指尖扣下,握住剑柄。
“何郎,过来。”苍碧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无名岿然而立,仿佛一尊被仇恨与某些不可言状的柔软纠缠得无法动弹的石像,许久后,终于收回手,在满室死寂中,转过身,站在了苍碧身后。
下一刻,皇帝说的话却让苍碧与无名同时屏住了呼吸:“何郎,本命贺朗,取字朗朗乾坤,是贺相的独子,朕可有说错。”
“皇兄,你在说什么?”苍碧视线慌乱地飘着,挤出无奈的笑,“何郎只是一介平民,怎么会和贺相有关系,况且当年贺相被满门抄斩,人数全是对上的,又怎么会留有遗子。”
无名不言垂眸,按在剑柄上的手,由于过于用力,爆出清晰可见的青筋,仿佛一缕缕仇恨跃然其上。
苍碧状似不经意地移了一步,半挡在无名身前,谨防他失控弑君,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那你为何会忽然调查贺相的旧案?”赵程胤语气低沉,似乎十分冷静。
“程嗣此前不是说了,是听百姓……”
“程嗣,我看着你长大,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会无法分辨?”赵程胤以我自称,显然在这一刻摒弃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只将自己当成一名兄长,“告诉我,他是不是贺相的独子,是不是他怂恿你盗窃京兆尹库房,又趁你失忆之危,哄骗你带他入宫,图谋不轨?”
“不是。”苍碧颤着声退了一步,一手抬至腹部高度,若有若无地护在无名身前。
无名却不领情地拨开他的手,站了出来,端立在皇帝身前,借着身高上的些许优势,微微俯视,扣剑柄蓄势待发:“是。”
“何郎,退下!”苍碧怒喝,“本王与皇兄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足。”
“杀我家满门,是不是你的旨意?”无名无视苍碧,只居高临下般冷声质问。
“是。”赵程胤丝毫不示弱,甚至一点没有担忧性命的模样。
“昏君!”
无名猝然拔剑,剑尖直指皇帝颈项,赵程胤身处高位,自然文武都没落下,足间轻点地面,立刻朝后飞退数步,脱离长剑范围,停在殿门前。
除了这两人,后面的苍碧也在同一时间动了,他一拉无名衣襟,旋身错到两人之间,双手探出,欲以血肉之躯阻拦利刃的前进。
不过半息功夫,寻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长剑本该划破如玉的手掌,以千钧之势直接洞穿阻挡的躯体,然而剑尖却诡谲地转了向。
无名手腕一翻,长剑打了个旋,以毫厘只差绕开苍碧的手掌,剑柄脱手,整把剑止不住向前的势头,哐当一身,落在苍碧身后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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