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没事,就坐半天船而已。长江不比黄河,水流没那么湍急,不会出什么事的。”看着站在长江边面色铁青的范无咎,谢必安安慰道。
范无咎的手不自觉地在发抖,但他好面子不想让谢必安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样子,于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甚至朝着谢必安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儿,我不怕的,真的不怕,七爷别担心。”
“八爷,坦诚一点我也不会笑你的。一起这么些年了,你总护着我,现下好不容易有七爷能护着你的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谢必安朝范无咎“狡黠”一笑。
范无咎叹了口气,扯住了谢必安的袖子道:“瞒不过七爷,还是有点怕的。毕竟是淹死的……还请七爷担待。”
“那我们就等晚上再渡江吧,晚上你看不到水面,能好些。”谢必安笑道。
之后七爷和八爷去了一家茶馆,听了一下午说书人说书。
整个下午,八爷都没怎么讲话,但七爷的心情好极了。范无咎难得朝他示弱,激起了谢必安的保护欲。谢必安教给赵鸣筝同秦屿和好的招数也是示弱,赵鸣筝为人好强,从未向秦屿露出过自己柔软的部分。保护弱小是男人的天性,特别是当自己所爱之人寻求自己的保护时,这种天性会被激发的彻彻底底。
不过谢必安也是纸上谈兵,懂得道理却从未尝过那种滋味,如今八爷颤抖着朝他坦白自己的弱点,谢必安才彻底明白,那一刻若是八爷愿意,自己连命都能给他。只是不知道,八爷有没有曾有过一瞬间想将谢必安护在身后,为他遮风挡雨?但所幸七爷求的不多,今日八爷之举已让他心中大为振奋,也并不想着两人能更进一步。
谢必安说晚上过江自有谢必安的道理,范无咎毕竟不是活人,不仅丝毫不惧怕黑夜,反而将黑夜当成保护伞。上了船后,手抖了一会儿,吹了会儿江风,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见范无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谢必安便开始同他闲聊:“我突然想起有句诗,被称为鬼谣,说是一个书生,在江畔听到有一女子抚琴轻唱,便记下了女子吟唱的诗句,方才得以流传。”
“七爷,我是粗人。”弦外之音便是自己未听过什么劳什子的诗。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写得妙极。活人听了鬼谣的名声,七分好奇,三分畏惧,但我听了却觉得亲切极了。”谢必安走出船舱,眯着双目看向江面。
范无咎颇有些煞风景地问道:“不知七爷想表达什么?”
“不表达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我们两个是鬼,又是在江面上,总觉得很搭。”谢必安仍远望着江面。
他没告诉范无咎,那书生看见的唱歌女子其实是湘水女神在朝后人吟唱她同恋人间的爱恨。谢必安在想,如果自己日后不得不与范无咎分开,自己会不会也在什么地方,朝路过的人讲讲他们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浣溪沙》by晏殊(值得一提的是晏殊大佬好像真的很喜欢“不如怜取眼前人”这句,在他的《木兰花》里也用了同样的句子。)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出自钱起的《省试湘灵鼓瑟》
《旧唐书·钱徽传》:(钱)起能五言诗。初从乡荐,寄家江湖,尝于客舍月夜独吟,遽闻人吟于庭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起愕然,摄衣视之,无所见矣,以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
我这边改了改说法。
第6章 羽春楼6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七爷八爷下了船,已是快至午时。苏府的别院位于金陵,算是江南的北部,虽不比南部水乡的烟雨朦胧,但到底仍处在水丨多的江南。谢必安刚下船,便落了小雨。现在是春末时分,雨水没有初春时那般沾衣不湿,不过好在船夫早已备了纸伞,不过这纸伞仅有一把。范无咎木木地接过伞,从口中朝船夫挤出一句“多谢”,便将纸伞撑开,打在了谢必安的头上。
谢必安转身看着范无咎,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伸出了略有些苍白的手,手指覆在范无咎的指缝处,将伞推到了二人中间。
“谢某不料此生仍有机会可同八爷共撑一伞,今日阴差阳错,竟是了了多年执念。”
范无咎垂下眼看向谢必安,见他说话间眼眶微红,竟是动了真情实感。
“七爷,当年不怪你,怪我。”范无咎情商过低,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傻。”
“八爷,有件事我一直不敢问,当年你为什么不去桥上等我?就这么不喜欢淋雨?”谢必安抿了抿嘴唇,没有敢去看八爷的脸。
范无咎:“因为我答应了在桥下等你,我怕我到了桥上,你寻不到我。”
当时河里的水在不停上涨,我怕你去桥下寻我发现我不在,顺着河岸寻我,遇到危险。我会水,我不怕,但你不会。只是没曾想到,水涨得这么急,还未等你回来,我就被水冲走了,范无咎心中默默说道。这话太矫情,八爷开不了口。
“八爷,你还真是……真是个一根筋的大傻子。”谢必安没料到范无咎会这么回答他,登时气得不轻,感到哭笑不得。
谢必安自然不知真正的理由,八爷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纵然七爷有九窍玲珑心,一遇到八爷,便九九归一,再没了心眼儿。
苏府别院自从苏老爷过世后,便一直闲置着无人居住。两人看着褪了色的朱门和已经生了锈的门锁,便知不用再去敲门了,于是一同在门外等雨停了再翻墙进去。
斜风细雨,苏府门前种的白玉兰已悉数盛开,枝头玉白色的花朵随风雨一起晃动,像极了雪白的鸟儿在雨中振翅高飞。八爷和七爷共撑着一把淡黄色的纸伞立于树旁,八爷抬头看着玉兰花,七爷则眯着眼看着八爷。
不知过了多久,谢必安突然开口:“有件事我这几天一直不是很明白。”
范无咎回头问道:“何事?七爷请讲。”
“秦屿初见苏婉儿时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将藏红花埋在这里?以及,你是否记得,在无间地狱时,秦屿曾说他娶苏婉儿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报恩,前几日在羽春楼他也说过苏老爷和苏婉儿对他有恩。恩从何来?苏婉儿对他有什么恩,能让他放弃心爱之人娶了苏婉儿?”
“还是七爷心细,这些事,我原是没想过的。”范无咎道,“只是不知我们该怎么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断言。拿完藏红花我先回去一趟,八爷你在这边找找有没有当年的知情人,给赵鸣筝送完药我再回金陵找你。”谢必安说。
雨渐渐停了,地面还和下雨时一样的泥泞,苏府墙头附着的青苔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湿滑,不过好在七爷八爷都是会武的,没在翻墙上耗费多大功夫。
两人径直走到后院,果然见到一棵桂花树。树下有一石桌,桌边围绕着石凳。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石桌的凹陷处还有积水,水上飘着几片散落的桂叶,叶上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亮晶晶的。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范无咎皱眉道。
听完八爷的话,谢必安也发现了不对劲,朝院子里四下望去:“这么大一个宅子,为何没有地缚灵?如果有地缚灵的话,我方才问的问题也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许是苏老爷请过道士和尚作法,宅子里的鬼怪都去投胎了吧。”范无咎蹲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石头,一边在桂树下挖着土一边说。
谢必安见两个人在这绞尽脑汁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暂时放弃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问题,也捡了块石头,蹲在了树的另一面也挖了起来。索性两人运气够好,试了三四处地方就找到了秦屿埋起来的木盒子。
谢必安抹掉了盒子上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有一捧干花,不过这花却不是普通的藏红花的样子。普通藏红花通体是鲜艳的红色,但这花靠近茎端的地方是淡紫色的,有种说不出的妖异感。
“我以为这花该是盛了满盒,没想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倒像是用剩的。”
听完范无咎的话,谢必安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灵光一闪,开口问道:“八爷,这藏红花的功效是什么?”
“我就只记得有一个功能是活血化瘀,旁的我也说不准了。”范无咎掏出帕子,沾了池塘里的水,擦了擦沾满泥土的手,然后又将帕子递给了谢必安,“七爷也擦擦手。”
谢必安却没有接过帕子,而是非常激动地朝范无咎说:“八爷,我好像明白了。妇人小产常用藏红花入药,苏婉儿当年怕是有了身孕,因秦屿小产,她的情郎可能是出了意外,也可能是因为没了孩子抛弃了她,所以秦屿心怀愧疚,不得不娶她。这半盒藏红花便是当年用剩下的。我这就回羽春楼送药,你趁这几天打听打听和苏婉儿交往密切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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