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如此一来,又是一位英明神武、仁心慈术的人族第一大能了。
上官正全然止不住心间那些半分恭敬也没有的黑暗揣测。
鸿蒙真君却是道:“知了。”随即,那团明光在天地间映出朦胧光华:“宵小逆儿,不足为虑,先叫妖族撤兵吧。”
妖族撤兵?
不只是上官正,就是场中所谓议事会的诸位大能亦是面面相觑,妖族可是他们斩梧盟手下的修士,怎么可能说撤就撤,难道……真君要亲自动手?
可是,听闻妖族那方亦有惊天动地的大妖祭司坐镇,修为怕与盟主不相上下,若是盟主轻动,对方岂能坐视?
到得这个级别的大修士,在一方势力中,不但是首领、是统帅,更是不可轻动的镇守重器,原因也在此。
而这位刚刚出关的大乘真君似乎并无多说之意,只见那团朦胧明光一闪,随即,无数光波便自斩梧渊远远朝前线、妖族如今突袭而入的占据之地传去:
“苍梧之籽在修真联盟中。”
这十个字,随着这道光波传遍兴奋肆意地蹂躏着才到手领地的妖族大军。
按照惯例,对于久攻不下之地,万妖军素来有屠城犒赏的风俗,这血腥残暴至极的举动将将进入高潮,所有万妖军都沉浸在杀戮的兴奋中,可下一瞬间,无数的水镜与画面中,所有斩梧盟修士都见到了令他们无比惊奇的一幕,大乘真君的十个字犹如为这兴奋按下了暂停键,妖族那些残暴到无法直视的举动竟都在瞬间停止。
下一瞬间,更奇迹的一幕发生了,万妖军竟纷纷整装而出,大批量撤离了那些斩梧盟退出后被他们占据的世界,一支支妖军犹如洪流般汇聚,仿佛要去打一场远征。
斩梧盟的修士们目瞪口呆,心脏怦怦直跳,难道说,万妖军……这是要冲着修真联盟去了?
那苍梧之籽,到底是什么?竟然对这些万妖军有这样大的吸引力吗?大到他们能将到手的新占领地弃之不顾,大到他们放弃了残暴肆虐的享乐而立即整装发兵?
在隐约四下的传讯中,消息不胫而走:万载前,人妖两族第一次大战,人族斩倒的苍梧,乃是妖帝栖居之地,整个妖族的圣地与精神象征,而传言中,彼时崛起于大战中的斩梧渊鸿蒙真君,诸般巧合下正好收了那一粒苍梧之籽。
那是昔日帝座的象征、妖族的荣光所在,这一粒苍梧之籽,怕是妖族心中再神圣不过的圣物,难怪他们会那般行事。
可是,传言中,苍梧之籽应在斩梧渊中,又怎么会到了修真联盟之中呢?鸿蒙真君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事涉对大修士的揣测,这许多修士便也不敢想下去,可是,大乘就是大乘,短短十个字逆转战局,颠倒情势,当真是翻云覆雨,只令他们心中神往。
至于妖族已经屠了、或者未能屠完的疮痍大地,有意无意间,从大乘修士而下,这些斩梧盟大能们皆有同如一的忽略掉了。
大乘真君的命令随之而来:“整军,出发。”
这一次,没有人出声询问他们要去哪里。
天地间,犹如明月般的光芒凝聚成凌厉兵锋,所指之向,赫然是那向天下所有生灵公布了坐标的——修真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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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正没有想到,在心向往之之后,他第一次要踏足修真联盟的界域,竟然是这样的时机。
上官正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与如此之多的妖族并向而行,他竟第一次接到了“约束部属”的严格禁令。
是的,并向而行。
尽管斩梧盟中并没有明确说他们与万妖军的行动有什么关系,时两支大军看起来也似是独立行动,彼此全然没有沟通配合……可此时,两支大军,如同双翼同时插向修真联盟的属地。
但在上官正这般久经沙场的大将看来,或者场中任何一个经历过战阵杀伐的妖族大将都能看得出来,这般的行军布阵,分明就是互为犄角、并行同攻之势,不论有没有联合出兵的虚名,在实质上来讲,这就是一场联合夹击。
谁能想像呢?这两支种族大军间有着累世万载的血海深仇,万载前的大战、万载间对妖族的奴役、妖族不久前在人族大地上的屠城……甚至现在还遥遥朝彼此投以冰冷暴虐的眼神,可尽都在彼此双方大能的严厉约束下朝着同一目标进发……谁能想像他们不久前还在以命相搏?
哈,斩梧盟。
哈,万妖军。
看向不远处自己曾经的死对头,上官正心中竟然也没有了太多杀戮的欲望,因为他突然明了,对方与他一般可悲……都不过是那些所谓大能手中的一把屠刀而已,万妖军怕一样也有为了种族崛起而奋勇为战的信念吧,可在妖族大能争抢苍梧之籽的野心面前,这些信念又算得了什么呢?还不一样勒令屠刀入鞘,与累世仇敌并肩而行,哈,也许万妖军中不一样,上官正看向一个个沉默却无多少不愤的大妖,也许,万妖军中早就给好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譬如,为了夺回圣物,先忍耐一段时日之类的。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些曾经在自己面前眼花缭乱的借口,如今一一也将那些老对手、妖族死敌们一一诓进去,上官正并未觉多么痛快,只感到说不出的荒谬。
身为战修,或许他实在不应该有太多想法,战场上,想得太多的人……终究难以活命,也许他早就应该觉悟,身为屠刀,便老老实实做一把屠刀好了,不必多思多虑。
君不见,如今整个人族大军中连传讯都已经被禁绝?呵,屠刀罢了,何必需要交流。
可是,随着大军步履停止,看着远处晶莹界壁,上官正想到那只圆滚滚抱住明昱撒娇吵嚷的小竹熊,心中涌起止不住的悲凉,这世间,又哪里能有一方太平之地来保全那样的安宁和睦呢?
他终究……还是太过软弱,而无法克制心境。
上官正回头看去,身后是他曾经统率着苦守十八界战线十七日,八日没有任何供给也一样将战线坚守下来的铮铮之师,他目光将他们一个个看去,这些俱是人族中铁骨傲然、死战不退的战修,乃是人族坚硬的脊梁,可如今,不过跋涉到这修真联盟之中,一个个眼神中却只剩下疲惫与麻木,还有看向远处万妖大军的愤懑与……屈辱。
如何能不屈辱?
他们咬牙死守下来的战线,说弃便弃,如今甚至还要与种族大敌并肩举动……谁能不辱?!谁能不怒!谁能不愤!
上官正自己接到这命令、看到万妖军的行动之时,就已经勃然大怒:“宁!死!不!往!!!”
只可惜,他们这些战修啊……不过屠刀,一把屠刀的怒意如何敌得过主人的手段:“上官正,本座亦不多劝,你只好好想想,你死了没什么,那十八界战修自有本座亲自统率,到底要如何行事,你自己思量。”
彼时的上官正遍体生寒,由紫罗门的掌门亲自统率那些前线死战这么多场、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一点星火……?对方哪里从来没有上过前线,哪里知晓战阵的残酷?对方从来没有与这些兄弟分过一粒丹药、挡过一次刀锋,又哪里会爱惜他们的一条性命?
这,可是为了整个人族在前线流血流汗……甚至流着眼泪也没有退却半步的弟兄们啊。
上官正仰头看天,终究是答应了下来:“我去。”
彼时的紫罗门掌门看着上官正麻木面孔,以为已经得计,却全然不知,上官正心中已经做好了什么样的打算。
此时,看向不远处的修真联盟地域,隐隐喧嚣的人声中,飞行法器起降若潮水涨落,隐约可见的地界上,不论种族,各式生灵熙熙攘攘生存其间,他们看到各族幼童在蒙学里书声琅琅,大妖奔走在灵野开矿采石,人族在灵植田里耕作劳动,城市中无数生灵举起掌中宝进行交易,厂坊间,源源不绝的法器丹药符箓流水般产出,这样的兴盛繁华……不论人族、妖族的地界,都已经太久不见。不,或许从来也就没有过。
上官正突然生出一股荒唐的敬佩来:在数月之前,除了掌中宝在暗中隐约可以窥探其强大之外,天下间谁知道这一方势力呢?可现在,似容正榕那般成建制地率军投奔者在人族中亦不是唯一一个,万妖军的后方听闻亦是无数民众飞蛾扑火奔向她……现在还能惹得人妖两族最强大的势力同时“屈尊”联手对其进行夹击……何等气魄,何等荣耀。
太平,繁荣,这是何等璀璨、何其奢侈、又那般脆弱的景象啊。
而看向这样的地方,两族的大能们竟不约而同失神沉默,最后竟都流露出一股嫉恨之意,那是见到这样完美璀璨却又看来脆弱的造物、而欲将其撕碎打破的毁灭欲。
而随着双方无声的“默契”,妖族大军气势猛然一变,下一瞬间,便率先朝着界壁传送口狠狠扑去!
这天下生灵最后的安栖之地,眼见这太平与繁华便要沦陷于战火之中,可是其中的生灵们依旧熙熙攘攘,似乎全不知即将降临的大祸。
想到明昱怀中那只小竹熊,他还能如明昱期盼的那般安然成长、不必迫于生存而竭力提升修为、只为探索世间未知的好奇而修行吗?想到那一又双纯真无辜、好奇懵懂的稚嫩眼眸,上官正心中不尽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