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夜阑更吩咐道:“软巾也备一些。”
邓太监更不迟疑,眼前君王的身体变化显然是已经超越了常理,这位国师大人至少还能有所应对,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如果真有什么万一,邓太监眼中沉沉光芒一闪而逝,国师是擅长应对那等非常理之事不假,可本人却是身手平平,绝不擅长近身相搏,只要他不离开国师身遭,一切处置相信都来得及。
柳夜阑好像不知道邓太监紧紧跟随的意义,他只捏住君王下巴,在皇后看到那尖锐白牙掩住口中惊呼时,利落地将软巾塞到了君王口中。
古往今来,被这样对待的皇帝恐怕也没有几个。
而敢这么对待一个地位如日中天、掌握广袤疆域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的,柳夜阑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可他此时面上没有半分惶恐,反而流露出一种叫人分外胆寒的冷静:“陛下身体已经……在“异变”。”
这个判断叫场中几人心脏急速跳动。
虽然措词已经尽量婉转,可这几人如何听不出来,如果是别人所说,这“异变”二字也许还有别的解释,可从柳夜阑堂堂一国之师的口中说来,这二字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皇帝,他很有可能已经不再是人。
而在这几人变幻莫测的神色中,柳夜阑看向窗外高升朝阳,心中一片沉冷,当日那天象竟真是以这种叫他与君王都措手不及的方式猛然降临。
第463章 打穿秘境10
这种非同寻常的变化绝不可能事出无因,柳夜阑理清思绪,先是问:“如今邓公公可知太上皇行踪?”
皇后面色一沉,邓太监却是苦笑:“自陛下登基之后,太上皇……您是知道的,号称要游览名山大川,连侍卫都不肯多带两个,更不喜惊动地方,他的行踪,恐怕只有陛下能有消息,我等……却是不知的。”
而皇后却低声问道:“国师大人,陛下的身体……当真这般糟糕?”
糟到了柳夜阑甚至已经想请太上皇回来主持政局的地步?
柳夜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凝神细思,他当初离宫之时,皇帝明明还一切安好,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已经发生了什么,他绝不可能一无所察,一个万寿节之夜,竟是叫堂堂一国帝王身体发生这般惊变,其中必有痕迹。
他只朝皇后道:“娘娘执掌后宫,其一,为防不测,恐怕还需尽快请太上皇归朝,朝中之事自有内阁诸位大人暂理,宫廷之内还请娘娘清肃稳定;其二,万寿节我离宫之后……陛下身遭事无巨细,还请娘娘务要清察,便是有不敬之处,陛下醒来之后,我定一力担待。”
皇后只垂泪道:“若他能醒来,本宫定当力保国师无恙,您勿要多虑……只要,只要他能醒过来。”
皇后这番心伤绝不是作伪,说来当今这位皇帝什么都好,却只有一个缺点,膝下没有可承帝位的子嗣。
他早年忙于朝政,不甚近女色,与皇后统共育有二女,皆是皇后所出。待登基之后,虽则太上皇曾叮嘱一二,不过思及他年岁尚轻,也许不过是儿孙缘分未到,便也未曾多加催促,可便是这位太上皇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家国太平之时,这位帝王会在鼎盛之年出这般的意外。
没有承嗣便意味着若他真有个什么意外,皇后便没有半分倚仗,此时心伤惶惑再无虚假。
场中这许多人一时间心中浮想联翩,身在帝国权利的中央,任何风吹草动皆有可能变成明日席卷帝国的狂风暴雨,更何况眼前这变故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谁能完全平静。
皇后昔年乃是太上皇为皇帝亲选的太子妃,贤良温婉自不必说,治理家事亦是一把好手,此时面对柳夜阑提出的要求,她亦没有半点犹豫,命令如流水般地借由她身周几个女官传达下去。
皇帝病重无法理政,早朝自是取消,可几位重臣却是在邓太监引领下来到寝殿,按柳夜阑建议那般,由皇后任命这几人暂时代为执掌国事,除要他们临危受命代理国事之后,皇后严令几人将消息牢牢封锁在内廷范围之内。
这几个内阁重臣素得皇帝信重,再者,内阁之中自有秩序平衡,彼此牵制之下,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更重要的,却是武官们的动向。
值此帝王状态异常之时,若是军队有任何异动,恐怕后果都将难以收拾。
想到这里,柳夜阑便忍不住想再向皇后叮嘱一二,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要知道,此地乃是皇帝寝宫,平素理政之地,守卫森严非同常地,更兼这等危机关头,并非常时,在皇后命令之下,守卫更加重三分,什么人敢轻易闯进来?
不必柳夜阑多问,皇后的面色便已经沉了下来。
很快,她的女官便飞速回禀:“娘娘,是明妃娘娘……”
皇后的面色便更难看了:“诸位大人,实是失礼了,妾身这便去收拾一二。”
她先前答应柳夜阑稳定宫廷秩序,话音没落呢,这明妃便闯将进来,岂不是当众打她这一国之母的脸面?值此帝王危机之时,她越是需要立起来,怎么能容忍这等挑衅之举,退一万步说,便是寻常时候,在寻常人家,有几个当家主母能够容忍上蹿下跳的小妾?
皇后还未及出得这寝宫大门,一袭桃红挑金长衫的明媚美人却是冲了进来:“陛下!陛下呢?他分明身体不适,你们怎么敢将这等消息隐瞒!”
那口气,竟是在指责寝宫里所有人意图不轨了?
皇后冷斥道:“明妃!谁许你擅闯宫禁!莫不是你觉得自己的宫规觉得太好了,想要温习一二?”
这番隐隐威胁叫那明媚娇艳的美人儿怯怯低头向皇后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妾不敢有违宫规,实是一心牵挂陛下这才有失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陛下这里有我,你既已知错,还不速速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明妃吃惊地抬起头来,美眸扫过在场的柳夜阑及一众大臣,低声道:“娘娘,陛下身体不适,您却发号施令,这……家国之中,还是陛下为大啊。”
这言下之意,是隐隐指责皇后借皇帝病重之机揽权,后宫干政乃是大忌,皇后直是气了个仰倒,她瞪着明妃,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这明妃平素虽多得帝王两分喜爱,但他不是沉迷女色之辈,对于妻子又一向信重,这两分喜爱皇后也不过当她是阿猫阿狗懒得理会,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病例却叫这么一个小东西威风了起来!什么不敢说不该说的都敢往外倒了!
皇后怎么可能忍得下去,直接叫来侍卫:“给我把她拖下去!”
皇帝安危未知,邓太监与柳国师均站在皇后身后,宫禁诸卫自是奉皇后马首是瞻,立时便有人要去拿了那明妃,却见她一挑柳眉斥道:“我看你们谁敢?!”
皇后简直对这像没脑子似的明妃感到莫名其妙,她到底是多长了几个胆子,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违逆本宫之命!”
只见明妃双手虚虚拢在微凸的小腹上,微微一笑,挑衅地看向皇后:“娘娘,婢妾身份低微,自不敢违抗娘娘之命,可是,我腹中龙儿却是陛下后嗣,若有个万一……如今陛下情形不明,可怎么是好?”
不只是皇后,场中所有大臣均是大吃一惊。
如今皇帝情形难测,膝下没有嗣子,太上皇行踪未现,眼前这妃子却是有孕在身,不得不说,时机太过微妙。
柳夜阑不知想到什么,目光看向身旁冯太医。
皇后幽深难测的目光亦是扫向冯太医,他额头隐隐见汗,妃子有孕,太医院例行为宫中贵人请平安脉怎么可能全然不知?若是不知,便是失职;若是知而未报,那是渎职……
不论哪一样,均难逃森森宫规。
可皇后终究拿得起放得下,只淡淡道:“哦?明妃你既是有了身孕,自当以腹中胎儿为重,怎地这般冒冒失失强闯宫禁,若有个万一,陛下与我岂不难安?既如此,冯太医,你且去看看她腹中情形如何?”
皇后身后众大臣互相对视一眼,皆想这位国母终是太上皇亲选的,亦非等闲,三两句话便将妻妾地位分说清楚:你明妃得意个什么呢?再有子嗣,将来生下来也要叫我“母亲”,是皇帝和我的孩儿,你不过就是个妾。在这般正妻的立场斥责明妃以腹中胎儿冒险,实是再正大光明也没有。
更微妙的是,那明妃口口声声皆是“龙儿”,皇后却只称“胎儿”,即使能生下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一个称呼,便叫场中几个大臣浮动飘摇的心思刹那间再次倒向立身持正的皇后这边。
明妃对皇后三言两语间四两拨千金之举似有所觉,却只微微一笑,坐在女官搬来的位子上,朝冯太医伸出手,并不多言。
而冯太医在众人凝灼的视线中把完脉后,擦了擦额头汗水,目光犹疑地看向皇后。
她却只是道:“怎么?腹中胎儿如何?”
冯太医见皇后并无隐瞒消息之意,便道:“胎儿与母体皆是脉息稳健并无异状……”然后他抬头看向皇后,终是开口道:“……明妃娘娘已经有五月半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