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电蛇、倾盆雨幕之中,这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犹如鬼魅,于极险之处闲庭信步,有种说不出的潇洒狂放。
雷霆之海中央,已经深入这雷霆之中不知多深的杜子腾,虽然面孔依旧宁静如恒,可冷汗已经打湿他的面孔,鲜血已经浸透他的衣襟。
在他的识海中,前后左右都只有一片无时无刻不在变幻扭曲的恐怖光海,每一点光迹都意味着恐怖到毁天灭地、令他尸骨无存的能量,他只能抓住每一点变幻间也许存在时间不过弹指间的缝隙,不断地寻找每一点短暂存在的缝隙,让自己得以苟存。
每一个眨眼都在死亡的刀尖上跳舞,每一次的舞步都是生与死的分水岭,可杜子腾浑如不觉一般,每一刹那都做着数十上百次这样的抉择。
几乎绵延到世界尽头,看起来仿佛无边无际的雷霆之海中,那一个小小的黑点就这样沉默却极速的存在着。
直到杜子腾觉得自己的眼珠突然一颤,在破真之境中,心境第一次出现波动,一道雷电擦着他的肩膀而过,轻微的噼啪声后,杜子腾再也感觉不到那一块血肉的存在。
不过失神了一次、就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杜子腾隐隐明白,方才的失神只是一个征兆,一个洞真之境即将崩塌的征兆。
世间万物的存续皆有代价。
凡人生存于这世上需要吃喝,食水的供应是他们生存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
修士生存于这世间需要灵力,灵力的消耗是他们生存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
妖族生存于这世间需要妖力,妖力的支撑是他们生存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洞真之境呢?这样强大的洞真之境如果要持续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洞真之境中,杜子腾在飞速闪避之余,分出了一丝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刹那间,他就已经得到了结论:洞真之境一样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是神识的消耗。
方才那一刹那的失神,不过是神识即将耗尽的警兆。
这世上所有东西也都有两面,绝没有只坏不好的东西,也没有十全十美的极物。
洞真之境,洞察真实破除虚妄,这样强大的力量,它几乎是完美的作用背后那隐隐的危险已经张开了獠牙。
普通的功法/术法,至不济就是耗尽灵力,令自己短时间内再无半点战力。
可是这洞真之境,正因为太过强大,根本感觉不到这境界持续时的时间流逝,也下意识地忽略过度使用带来的、几乎不可承受的结果:过度消耗神识的后果是神魂受创极难痊愈,至于神识耗尽的后果……便是神魂尽毁,再也没有将来。
越美丽,便越危险。
在这神识之力低到难以承受之时,杜子腾几乎面临着一个死局:结束洞真之境,那么在雷霆之海中,他面临的是即刻死亡;持续洞真之境,那么神识耗尽,一样是神魂俱灭的结局。
洞真之境下,冷静到了极致的杜子腾身形一顿,已经有了决定。
他飞快的移动过程并未停下,但他的掌中,无数先前积累的材料闪过,不时有东西被留下,不时又有东西似乎因为不符合某些条件而飞速消失,可剩下的这些材料之中,稀奇古怪,从废弃的法器、古怪的矿石、甚至是妖灵材料都应有尽有,着实不知道杜子腾是以何种标准在挑选。
再然后,杜子腾的身形猛然停顿,周遭电蛇仿佛捕捉到他的存在一般,飞快地聚拢过来,而杜子腾手中那些材料亦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眨眼间飞速“生长”起来!
这些材料很快组成一个球状的“笼子”,在电光闪耀间,将杜子腾自己锁在了笼子之内,奇异的是,这些电蛇眼看触及杜子腾之时,却顺着笼子消失了。
笼中的杜子腾看到这一幕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坐倒在地,退出了那洞真之境,识海中传来一阵令杜子腾十分后怕的空虚感。
这洞真之境如果再多持续一刻,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后怕的杜子腾却不敢轻忽,这笼子不过临时胡乱拼凑而成,不能保证安全,阻断电蛇之处不时有残缺破损,需要杜子腾及时弥补。
因为这个缘故,杜子腾需要集中精力,他的神识恢复亦十分缓慢。
杜子腾有些心焦,他不知道这雷霆电海到底疆域有多么宽阔,延续范围有多广,他的这些材料十分有限,上上之策依旧是利用洞真之境再次行动起来,主动逃离这片危险到了极致的区域。
便在此时,杜子腾竟听到轻微的一声“咦?”
他心中一跳,抬目四顾,亦顾不得吝惜神识,放开了神识四下扫望。
却见这一片电光之中,一个青衫男子的身影缓缓出现,那已经涌动如海的电光即仿佛有意识一般,小心翼翼地避开、竟是为他让出一条通道来。
杜子腾心中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极致,自从进入这个古怪的世界,除了妖族,杜子腾再未见过一个人类修士。
在这恐怖到连大妖都避之不迭的雷霆之海中,乍然出现一个人类,如何叫杜子腾不心中警惕?
可来人却是一脸的温文尔雅,面孔上那掩饰不住的好奇竟半点也不让人觉得生厌。
看到笼中的杜子腾,他竟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这位道友,这是你制的法器吗?好生特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能有人以法器抵御雷霆呢!”
杜子腾微微蹙眉,此人从面相看去一派光风霁月、坦率真诚,可杜子腾在修真界所见太多表里不一之辈,谁又知道这人是奸是善?
来人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依旧绕着杜子腾这笼子脚步打转:“我观道友这法器中似乎隐含某种与雷霆相关的大道规则,似简实繁,别有洞天……大道之妙,当真是无处不在……”
杜子腾:……
周遭雷霆如滔天巨洪,挨着一点边就是神魂俱灭、尸骸不存的下场,这TMD居然有人在这个时候感慨世间处处有真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让杜子腾哭笑不得。
来人似是才发现杜子腾的沉默,突然间一拍头恍然道:“啊呀,你看我!”
杜子腾默默看去。
对方却是一脸笑容灿烂地道:“在下姓王名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杜子腾一口老血默默地憋在胸口:你TMD都能想到互通姓名的交际礼仪了?就没有看到老子还困在里面出不去吗?!
“杜子腾。”
这看起来来历古怪、表现也十分古怪的王璟却是蓦然间睁大了眼睛:“咦?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道友你这名儿……哈哈哈哈……”
杜子腾:……
在这大笑声中,远处的雷霆蓦然间掀起一个极其恐怖的巨浪,无数电蛇犹如发怒一番直指苍穹,这场景直像世界末日一般令杜子腾心中重重一跳。
王璟回头,雪白的电光映得他清俊五官线条明净,他却在如斯恐怖的电涌雷暴中露出一个真正温暖、柔和了面庞的笑容:“阿澍!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新道友!叫杜子腾呢!你要不要过来见一见?”
翻涌的电光犹如风暴中大海,起伏不定,随时可能吞没一切,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杜子腾便看到,那雷霆之海最为汹涌的一处蓦然间光芒一黯,就好像海面突然间回归平静,盈盈明月自黑暗中升起一般,皎洁无暇。
那是一双柔和宁静的银色巨眸,它身形一闪,银色的鳞片在电蛇间隐隐一现,流畅的身姿优美绝伦。
下一瞬间,哪里还有什么雷海电蛇。
天晴若洗,碧野如画,羊群犹如白云飘散在原野之上,银发银瞳的少年肤白胜云、唇若点朱,秀美绝伦的风姿几乎令山川风景黯然失色,好似先前发生的凶险一幕只不过是他徒然乱生的幻觉。
王璟奔上前去拉着少年笑眯眯地道:“阿澍,这位杜道友刚刚用这新法器在雷海中坚持了好久呢!”
名叫阿澍的美少年露出温柔羞涩的微笑,目光只朝杜子腾微微一瞥却立即收回,只关切地看着王璟,朱唇开合间似乎说了什么。
王璟脸上的笑容便如正午的太阳一般明净堂皇,温暖人心,温煦的风中,他的青衫在轻轻飞扬:“好啊。”
王璟笑眯眯地回身向杜子腾招了招手,便牵起身边的少年向前走去,先前那动作似乎是在招呼杜子腾跟他们一道。
这二人并肩而行喁喁私语的神色间,似有道不明的缱绻温柔,周遭羊群亦随着他们步伐而动,野旷天低,牧羊逐草,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杜子腾全然听不到那叫阿澍的少年说了些什么,可不知为何,眼前不论是景色、还是人物皆优美温柔到了极致,却偏偏叫杜子腾心下难安,无法收起法器迈出步伐。
似是感觉到杜子腾迟迟未能跟上,王璟诧异地回头,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喊道:“杜道友,快点跟上呀!”然后他笑出了声道:“杜道友可是消耗过剧、还未恢复?哈哈,接着!”
然后一个东西在阳光下划出了圆润的线条然后落到杜子腾的手中。
杜子腾有些愕然,银发的少年不动声色的回眸,那银瞳闪动间,杜子腾眼前一痛,那紧紧相扣的双手、彼此相视的微笑定格成最后一个画面,杜子腾神识间仿佛遭遇狠狠一记重击,再然后,他眼前彻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