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因为一直懒得出门去剪,加上掉的速度在逐渐降低,头发已经非常长了。
他把额前碍眼的几撮拨开,想给魏执打电话问问该怎么办,可转念一想这深更半夜的实在不好打扰人家,正拿着手机犹豫不决,他犹豫的对象竟然给他发了一条彩信:“家里被淹了[图片]”
林行舟心说坏了,老魏这兴师问罪来了,结果还不等他回,对方又发来一条:“开门,你将收获无家可归的鬼王一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魏执站在202门前思考鬼生,或许是思考得太投入,他居然没有发觉自己的手机居然被零给顺走了,等他听到对方的偷笑声回头时为时已晚,这欠拆的系统一脸得意地冲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两条刚发出去的短信,其中一条就包含了他一时兴起拍的照片,而收件人正是林行舟。
魏执简直怒不可遏,要知道鬼王一怒,流血千里,他正要一拳将这找死的系统锤爆了回炉重造,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咔哒”声。
这声门响及时制止了鬼王的暴力,无形中化解了一场“深夜凶杀案”,屋里的光顺着门缝漏进漆黑的楼道,“活雷锋”林大画师探出头来,一脸错愕地问:“魏执?”
魏执身形一僵,零已经趁这功夫倏一下窜进屋内,躲到林行舟身后,还不忘冲自家老大做了个鬼脸。
林行舟一看到零就莫名眼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表情更惊愕了:“你不是上回来我家蹭饭的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大了?上回我见你才六七岁……等等。”
他看了看零,又看了看魏执,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串成了一串——102从来不露面的住户、奇怪的蹭网者、查不到来处的路由器、不肯透露住址的魏执,以及上回生病,妹妹跟他说此人能在三十秒之内赶到,他还单纯地以为某人也许是会瞬移一类的招数。
终于他“呵呵”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向零:“那天在医院,在走廊里陪我的是不是也是你?”
零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
林行舟心里已经扭成了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球,表情也跟着扭曲起来——要怪只怪他那天烧糊了脑子,始终记不起那小姑娘的面容,直到今天再次相见才恍然大悟。
他看了一眼背朝这边的魏执,非常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近乎平和地说:“玩我?”
然而下一刻,“咣”一声巨响毫不客气地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关门声吓醒了楼道里耳背的声控灯,哆哆嗦嗦地投下一片垂暮的灯光。
魏执沉默地在原地僵立片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将后背贴在门上,准备把自己嵌进两张对联中间当背景画。
谁成想过了没半分钟,防盗门又“咚”一声开了——当然这声“咚”是撞在他后背上的声音。魏执踉跄着跳开一步,蓦地被一只手扣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拖进了屋。
林行舟一把将某人按在门上,身高原因不得不微微仰头,然而气势不能输,当场让鬼王见识人间的经典动作“门咚”,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你是不是戏精学院毕业的?”
魏执没吭声,竟然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躲闪,又听他说:“合着咱俩做了一个月的‘单向邻居’,你就住我楼下我却不知道?我让你上楼来吃饭你不来,然后偷偷摸摸地让这……”
他说着一指零:“让这小兔崽子来我家骗饭,还编了一套什么爸爸妈妈,闹了半天,你又当爹又当妈、雌雄同体、自插自交?您可挺有出息啊,鬼王大人!”
魏执试图替自己辩解:“其实我……”
“闭嘴!”林行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红烧肉?”
魏执:“……”
“路由器?”
“……”
“笔芯?”
“……”
林行舟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您可真是感动中国好邻居、体恤下属好上司、温暖人间好鬼王!我林某人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魏执:“……”
林行舟训完了这个,又转向旁边看戏的那个:“你又是个什么玩意?”
零猛地挺直腰板,声音瞬间切换成平板无波的电子音:“林先生您好,小幽灵038号竭诚为您服务。”
林行舟头痛地捂住额头,像个撒完了气的气球,有气无力地冲两人……两个不是人的东西摆了摆手:“过来坐吧。”
五分钟以后,魏执在沙发上把自己僵成了一具雕像,林行舟从屋里找了一套衣服出来:“换了吧,衣服都湿了。我的,买大了一号,没穿过,你先凑合着。”
魏执谨慎地“刺探敌情”:“你妹妹不在?”
“不在,估计这几天都不回来,正好走得远,让过了这场雨。”
魏执还不动,林行舟又瞪起眼:“换啊,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不能看的,还是你们鬼少什么物件,没瓜没花还是没蛋啊?”
魏执:“……”
于是鬼王只好放下不值钱的自尊,老老实实把衣服换了,林行舟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说吧,如果不是今天这场大雨,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实情?”
魏执不说话。
林行舟也不管他回不回答,继续问下去:“为什么选择住在我家楼下?为什么当初挑选鬼猎的时候选择了我?为什么偏偏对我关照有加?为什么不吃人类的食物,却偏偏吃我做的?还有你所有隐瞒我的事……”
“行舟,”魏执突然开了口,视线却还是往下垂着,似乎不敢看他,他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而说,“其实有些话,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那天在齐家楼下,我跟你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林行舟抬眼看他,终于跟他视线相对,魏执说:“功德影响运气,你功德很高,本该是一帆风顺的命,之所以这么倒霉,全部都是因为我。”
他没等对方发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好像只有一鼓作气才能揭开带血的伤疤:“四十三年前,我因为好奇,偷偷离开地府来到人间,因为听那些小鬼谈论人间太多了,越听就越觉得有趣,所以想到上面来看一看。”
魏执说着十指交叉,并用力地扣紧了:“那是我第一次来人间,随便选了个地方落脚,那地方就在景泉西边,我们刚刚去过的,那片商业楼再往西一点,曾经有一片居民区,旱魃口中的‘鬼王的居所’。”
“我在那里住了三年多,当时那边还没有现在这么荒凉,住户很多。我初来乍到,对人间的一切都不了解,甚至对自己都不了解,不知道我会影响别人的气运甚至命数,等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方圆数里已经全部被污染了。”
林行舟抿了一口水,觉得自己面前摆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真相,魏执亲手将这个盒子封起,现在又在亲手打开。
“三年中,那里的环境变化得非常剧烈,许多植物在冬天落了叶,来年开春便再也不会活了。许多人开始生病、出现意外,几乎每天都有人去世。”
“人们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开始有人说那地方风水不对,是个‘死地’,居民们纷纷开始搬离,我才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我,毕竟在我来之前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魏执说着喘了口气:“我非常慌张,于是立刻回到地府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我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阴气,让阴气外露,从而影响了那些人。”
他苦笑了一下:“我没想到阴气会对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连忙问他们有没有办法弥补,他们说没有,并告诉我虽然我害得那些人早死,但毕竟他们原有的寿命在那里摆着,功德还在,他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会将亏损的寿数一点点找回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正轨。”
林行舟看着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魏执说:“但我很快发现,受影响的竟然不止那些人,还有他们的后辈,而且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后辈亏损的寿命无法找回,就相当于凭空消失了。地府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想通过修改生死簿将他们的寿命强行弥补回来,可这个时候却发现,这些人的生死簿居然无法修改,一切都不受控了。”
“我非常自责,可又束手无策。我终于逐渐学会了控制阴气不让其外泄,就跟着那些被我影响的后辈,发现他们一生都非常不顺,死得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有人灵魂留在世间不肯转世,变成了厉鬼。”
“于是我再次跟地府商议,他们帮我想出了一个对策,协助我创造出了一个小的‘轮回’系统,或者你可以称之为‘重生’,让我将那些不甘的灵魂拉进这个轮回,给他们重活一次的机会,而这些人组成的小集体,就是‘鬼猎’。”
魏执说完这些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观察林行舟的反应,见他没什么表情,这才续上自己的话音:“林家自然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因为我当年初到人间没有地方住,被林家收留过几天,所以林家……被影响得最深。”
魏执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林行舟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胳膊肘拄在茶几上,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全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