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坐着不动:“我就在外面睡。”
“你在沙发上睡?是不是因为我爸的房间——”
“当然不是,我就是想睡外面,你以前不是天天睡在这么,我今天也想试试睡沙发。”
“行,那我给你再拿张被子和枕头。”
两人起身,林傲羽把茶几往后拖,留出更多空间,接着挪动沙发,操作熟练地将只能躺倒一人身躯的窄小沙发变成单人床。他从房间拿了枕头和毛毯出来,细心地用原来放着的毛毯铺垫在沙发床上,自己手里的毛毯给许言盖上。
“你确定一个人睡在这里,不怕?”沙发床有点矮,林傲羽曲腿弓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给对方掖被角。
“不怕,你就在隔壁房间。”躺下后的许言困意更浓了,他舒服地微微侧头,窝在软绵绵的枕头上。
“我把门开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林傲羽伸手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收回手前在许言脸颊上轻捏了一下,许言立即抓住那只手,亲昵地把脸贴在手背上。
“学长,我会陪你,以后也会。”
许言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枕芯里面的一团羽绒,纤细、纯白、柔软……掉落在林傲羽面前,使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类似困倦的温柔神情。
“我知道。”林傲羽俯身低头,在对方脸颊落下一吻,“晚安。”
“晚安。”
“胡闹,真是胡闹!”林宗海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抗拒的态度表露无遗。
“你说那个男孩是你们家的朋友,可是看着不像啊。”
想到刚才两人亲密的举止,望向彼此眼中的暖意,跟他所认知的“朋友”相处方式大不相同,也和林傲羽跟弟弟那种亲人之间的熟稔氛围有些差异。余砚隐隐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暧昧关系,在脑海中极力搜索那个精准词。
“啊”那个词一闪而过,被余砚捕捉到,直接说了出来:“同性恋,你儿子和那个叫许言的男孩是同性恋人关系。”
余砚对人类的道德伦理观念没有任何共鸣,传统的迂腐思想和新异的开放作风对他来说都一样,不轻不重得就像房中的家具一样,只不过是摆设。
所以他说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歧义,只不过是出于职业要求,习惯性地总结经常让他头疼地人类关系。可即使语气再平淡,也还是刺激到了林宗海这个做父亲的中年男人。
“你不要乱说。”林宗海绷起脸,严肃地转过头看着余砚,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儿子只是玩玩而已,他从小到大就叛逆,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抽烟喝酒,打架泡吧,跟各种女生谈恋爱,现在玩腻了就找男孩子谈,他年纪轻,贪一时新鲜,等过了这阵子又会去追求其他的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只不过是说同性恋这几个字而已。”余砚没想到沉默良久的他,会说出这么一大段反驳的话。
林宗海对“同性恋”这三个字异常敏感,皱着眉用训诫的语气道:“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吗?我儿子很正常,他不是同性恋。”
“好吧。”余砚不打算继续在这上面争辩,转移话题道:“你说林傲羽叛逆,原来就指的这些?”
“这些还不够多么?我这两个儿子,年龄差得远,性格也不一样,却没想到是这个大的,常常不让我省心。”
“你是他的父亲,他的话他难道一点都不听?”
林宗海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如果他愿意听,那就不叫叛逆了……”
余砚突然明白过来:“你和林傲羽的关系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吧?是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变好,变得不叛逆?”
“要他改变,那比登天还难。”
既然这么难,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了。余砚抱着说服对方的想法,劝慰道:“你这么清楚他的性格,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为什么就没想过转变一下自己的想法,试着理解他?反正他只是年轻贪玩,等再大一点,就不会继续这样子了。”
“对,我之前的确是这样想,以前他只是玩玩,只要不闹出大事就行。可是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跑去找男生瞎混,如果我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可不能这么由着他。”
“可是,我觉得林傲羽和这个叫许言的男生,不像在瞎混。”余砚说着把目光转向沙发床上的男孩,月光描绘出他朦胧的轮廓,他看起来睡得十分安心。
余砚的话突然使林宗海沉默,他也跟随着望向酣睡中的许言,半晌,他才突然说:“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让他错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
“去世之前就知道,也因为这个事跟我儿子吵过几次,他根本不听我的话,说什么都没用。”
“所以你们因为这个关系恶劣。”余砚开始想,要怎样才能化解这对父子的隔阂。
林宗海没回答,余砚当他默认了这个说法,灵机一动,因迅速找出目标亡灵的症结而感到一股少有的干劲,主动请缨道:“我来帮你,说服林傲羽让他离开许言。”
“你?”林宗海这才主动打量这个来历不明的非人类,月光下那张稍显稚嫩的脸,看起来跟自己小儿子林傲水的年龄相仿,不禁充满疑虑:“你不行,你说服不了我儿子的。”
实际上余砚也没有把握,他把目光一转,指着沙发床上满脸恬静的人,道:“那我就去说服许言,让他跟林傲羽分手,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也能顺利地离开人界了。余砚在心里这样说,默默看了一眼身边从进门沉默到现在的上司,对方似乎也一直在注意他的动静,难得地回以一个略带温度的鼓励眼神。
“这个事明天再说。”林宗海沉思良久,犹豫不决地做出这个决定。
“明天?”余砚看着漆黑的夜,想着不过几个小时便会到明天,明天会有什么变化吗?
“明天……是出殡的日子。”
林宗海走出结界,站在阳台和客厅之间的落地窗旁,他高挺的背影挡住了一片明亮,月光像纱幔滑落在他的肩头,沿着淡蓝色光晕铺向室内,深棕色地面射出通透的反光,在纯粹得接近失真的光亮里,找不到一丝半点的阴影。
“对了,你说自己是从冥界而来,是来带我走的吧?”林宗海突然转过身问。
余砚回答道:“没错。”
“去哪里,冥界?”
余砚摇摇头,没说话。
实际上,如果对方继续再问下去,余砚会告诉他——你的灵魂终将消散,在对尘世毫无留恋后。
这是冥界执掌生灵万物所定下的优胜劣汰的法令,生前所事就像一个连串相接的数学题,仅用简单的加法和减法去计算人类的一生。是否出类拔萃?是否天赋异禀?是否对社会乃至世界有所功绩?这些都将成为正负的判断标准。最终,留下超群出众,有所建树的亡灵,而那些普普通通,劳碌无为的凡夫俗子,等待他们的,将是时间停驻的永恒,也是生命轨迹的终点。
看似残酷,仅用得分式计算成绩的这套衡量标准,恰恰也是启发于人类社会潜移默化的生存法则。
☆、第 15 章
余砚在林家楼下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林宗海的两个儿子回家,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眼大而圆的男孩。
此刻夜幕将近,小区还有来来往往归家或出门散步的邻舍,余砚觉得冒然搭讪不太好,便等他们三人上楼,自己和林宗海在下面楼道中归整片刻再上去。
傅见驰已不见踪影,没有结界的屏罩,穿着休闲服装的余砚,看过去就是一个普通邻家男孩,他靠在满是灰尘的斑驳墙壁上,见走出三四个路人,外面已黑幕遮天时,才挺直背脊,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
“你确定就问这些问题?”余砚回过头,对这个沉静得有些忧郁的中年男子说道。
“嗯,就这些,麻烦了。”
“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余砚踏上台阶,虽然不懂林宗海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他有所托,就有可能是跟生前关切的事物相关。林宗海为了亲耳听到答案,选择跟在余砚后面等会一起进门。
“我想到一个问题,现在这个时间,有可能他们会看得到你。”余砚突然停下来,望着林宗海道:“你是希望他们能看得到你,还是看不到?”
林宗海错愕:“他们怎么会看得到我?昨天晚上并没有任何反应啊。”
“那是因为昨天有结界遮挡了。”
林宗海沉吟半晌,“还有没有什么不让他们看到我的方法?”
“没有了。”
余砚回答完,下意识看了下周围环境,瞬间,一个冷酷严峻的青年男子平白出现在他身边。
“傅先生。”余砚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麻烦你了。”
傅见驰淡淡一瞥,道:“去吧。”
余砚回想了一遍林宗海交代的问题,放心地走上最后一层阶梯,他站在那道不起眼的门前,盯着残旧得缺了一大块的对联小声念出上面的字,才不紧不慢抬起手按响门铃。
房门打开,是那个双眼灵动有神的年轻男孩,他握着手把,不失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找林傲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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