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念从来没被人这样吼过,当场愣住,有些手足无措地抬头看着他,神态瑟瑟,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马上就要掉下眼泪来。
路远见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神智回转,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状态完全超出了可控范围,顿时就十分自责,放柔了声音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前面快到有人的地方了,我就先走了,你注意安全吧。”
说罢他便朝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言朗追了过去。
路远回到房间,言朗已经进了浴室在洗漱,他木然地在外面等着,心里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愤怒一阵一阵上涌,忐忑的时间一长,突然就觉得难受起来。自己明明是被瞒着的那一个,也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为了一把无意间得到的剑就要被这样对待呢?
路远平时再会自我把控,可也正是气血方刚的大男生,本就不愿意接受任何软弱的情绪,此刻万般委屈漫上心头,却生生被自己逼成了怒气,大约是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用,那愤怒感竟渐渐压过了难以自抑的恐惧与没有道理的内疚。
因而言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路远已经是一副冷冰冰且无所谓的样子,他看也不看他,抱起自己的睡衣就进了浴室。
言朗看着那关上的浴室门,才惊觉自己的状态对路远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平时自己微妙的情绪都会被他放大,更不要说自己刚才那样明显的疏离。
他其实并没有生路远的气,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见到落别千年的落叶剑。
当年那套落叶剑法,是言朗游历世间之时偶然见到一本古代残卷,借了里面残招专门为莫予创的,因为莫予的剑叫落叶,于是那剑招也应了这个名字。他平常谨慎起见,教给路远的都是与落叶剑法相去甚远的招式,刚才在树林间却乍然看到路远使出来,他整个人都空白了。强忍住心神收拾了那剑魔,连净化费的时间都比平时多,可一再拖延,也拖不过眼前的事实。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路远,于是慌忙地想要逃离。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见浴室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人摔倒的声音,而后是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言朗激灵一下,跑过去敲敲门,着急道:“没事吧?”
路远生着气进的浴室,动作幅度不自觉地就有点大,带着撒气的意味。他脱完上衣刚刚把裤子拽下来,一脚踩下去没有踩到拖鞋,而是踩在了旁边的地砖上。那地面方才已经淋湿,这会儿滑溜溜的,赤脚一踩上去路远就知道糟糕了,他心里暗骂一声,伸手抓了一下,却只摸到同样滑溜溜的瓷砖。
最后只好任由自己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时之间,他条件反射地试图站起来结果又滑了一下,还在下落过程中不小心碰到水龙头,头顶瞬间就遭遇了强大的水流。
他干脆放弃挣扎了,忍不住握拳咬牙切齿地在地板上砸了一下,就隔着水声听见言朗在外面问自己有没有事,他懒得回答,静静感受到手背上一阵一阵痛感传来,觉得心里的郁郁散去了一点。
言朗接连问了几句都没有听见回答,心一下子提起来,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慌忙一脚踹开浴室门,就看见路远正坐在花洒下一动不动。
他急急地走过去,靠近了感受到那水是冰凉的,他伸手关掉水龙头,俯下身子一边想拉路远起来一边问着“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路远却犹自坐着不愿动弹。
言朗拗不过他,便松手蹲了下来跟他视线齐平,才发现他眼角泛着红,像是忍耐情绪已经忍到了极致。
他心口一滞,毫不在意身上干净的睡衣会被沾湿,慌忙跪下去倾身抱住了身上冒着凉气的路远,疼得无法忍受似地抽了口气,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路远靠着言朗的胸口才渐渐恢复了热度,他压抑着颤声道:“你不喜欢那把剑我扔了就是了,不要不理我啊。”
言朗觉得自己真是该死,他想说 “我没有不理你”却又觉得没资格说出口,只好强忍住心头的刺痛,将路远抱得紧了些:“扔它干嘛,你喜欢就留着。”
路远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两个人一起沉默,听着对方的呼吸。都不怎么会表达内心,也说不出好听的情话,似乎只能以这样无言的姿态来互相触碰对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
过了好半天,言朗才突然意识到路远现在几乎是□□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
他觉得有些发热,口干舌燥的,花了大力气强迫自己忽略掉心里的某些渴望,挣扎着放开路远。他盯紧了他的眼睛,好让视线不会落在他身子上,而后哑声道:“你快洗澡吧,等会儿别感冒了。”
路远点点头,指了指他身上被自己弄湿的睡衣:“换衣服。”
言朗潦草地点了点头,拉着他站起来,又为他调整好了水温,而后逃命似地出了浴室。门咔嗒一声关上后,路远长长舒了口气,他将水龙头的阀门猛地掰向一边,在花洒下扬起发烫的脸,急切地想让冰冷的水流冷却掉身体和心上那快要燎原的火。
未知的真相与如今的安稳究竟哪个比较重要,路远想自己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已经没有办法面对失去,如果不去探究有些事情就可以跟你一直在一起的话,我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第46章 甘之如饴
“嗯?什么?去黄泉?”
路远直起身子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言朗,他本来舒服地躺在睡椅上,思绪正在云游天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出门之前一直打不过的游戏关卡该怎么办,却听见言朗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的口气跟他说他们要去一趟黄泉。
言朗点点头,挑起一边眉毛:“害怕?”
“切,有什么可怕的?”路远傲气地斜眼看言朗一眼,又放松地躺下去,眼睛眯起来看着远处海天相交的地方,“反正以后死了也是要去的,迟早的事。可是我们去干嘛啊?都快过年了。”
心真大。
言朗在心里言简意赅地为他家的小狮子下了个定论,耐心解释道:“去帮暖风采药。她天生灵力太强了,肉体凡胎受不住,现在比以前好得多了但还是时常控制不住灵力。玄清说忘川边峭壁上的灵芝对她有好处,辰南就拜托我帮忙去一下。”
路远还未来得及问话,言朗又补充道:“哦对,玄清是辰南的师父,一个老道士。”
被他这么一说路远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回想了两秒才问:“为什么要年关的时候去啊?暖风很急着用药吗?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出发啊?”
“不慌不慌。”言朗摆摆手,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来,“暖风的问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快年关的时候过去是因为灵芝正在蛰伏期,不容易乱跑,好采一些。”
路远点点头,想起某本关于仙药和符咒的经书上好像是这么说过,采摘灵芝这一类灵性强的药草仙草,要在特定的时期,还得准备好灵力足够的特殊符咒,要不然它们会突然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
正当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言朗突然看向不远处的椰子树下,口气有些不善:“又来了,还真是锲而不舍。”
路远叹口气,无言地看着他。言朗看见他的表情撇撇嘴,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转过头去再不看他。
自从跟路远在一起之后,风度从容大气的言老师就再也回不去了,耍小性子、吃醋、揶揄、调戏,一点不像个看尽世间沧海桑田的“老者”,连他这一世的年纪都颇有些对不起的意思。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总是会超出自己想象,无耻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算。
那椰子树下的人是莫念念,自从那天被路远吼了之后她就再不敢跟他们说话,但总是会远远地出现在各种有路远的地方,搞得言朗心头火冒三丈又不好说什么。路远想跟她说你别跟着我了,又碍于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老孔雀开屏了,毕竟人家姑娘有自己的自由,出现在哪里别人也管不着。
路远本来之前看她人畜无害的样子还觉得挺可爱的,可自从那天被她追问落叶剑的事情之后却是不怎么想见她了,仿佛她是个□□,随时都有破坏他平静日子的危险。
出于礼貌,路远还是冲莫念念点了点头。
莫念念虽然每天都能见路远跟自己打招呼,但每次都会露出细小的受惊似的表情,搞得路远老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凶。
他打完招呼笑了一笑便转过头来看言朗,突然就想自己如果没有言朗的话,喜欢的应该就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容易害羞,偶尔有点小固执,可爱得真实。
可是啊,他一把捞过言朗的手,言朗装作不屑的样子,可是手却像黏在了他的皮肤上,路远突然笑开,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而他已经有最大的幸运啦。
莫念念看见两个人的动作,脸红了红赶紧撇开了视线去看海,那风景却怎么也入不了眼。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只是一点点好感而已,年轻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在生活里总是会不停遇见crush,哪怕她是个灵能者也不例外,不用在意,转眼就会忘记的。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我只是在完成家族的任务而已,没有私心。
晚上言朗想跟路远商量一下去黄泉之前回不回家一趟,路远正坐在床边打游戏,听见他的问话把头从屏幕上抬起来,一脸疑惑地看他:“回去干嘛?忘记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