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抟回想了一番,道:“你这么说的话,现在想想,他们的脸色确实都不太好...”
“……”
东市大街未行一半,便见李谭背街而立,面色忧虑,正盯着一家浴堂门口。白衫皂衣进进出出,不多久,抬着一具身搭白麻的尸首去了。
薛竹紧走几步,便要屈身,李谭见了他,眉目一喜。伸手扶住:“免了免了,你们可回来了!”
这暑热天气,他还是穿的一丝不苟,墨绿圆领外翻,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幞头箭袖,软靴革带。下巴上短短的一部青须。只是嘴角有点红紫,倒给他严肃的俊脸添了几分滑稽。
沈抟得到近前,欠欠身。李谭拱手道:“回来了?看来又得给你们找麻烦了。”
沈抟点头:“听说闹了好几天了,人事鬼事啊?”
李谭叹气:“先去你们后院吧,我看看今天这个怎么回事。”
薛竹立刻抗议:“我就不去了!你们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李谭猿臂一展,圈住他肩膀,回头就走。
薛竹哀叫:“我不去!师尊救命!!我,我害怕...”
未几,得到观中。没拜三清没进寝院,倒先往后殿来。薛竹一路抗拒,进得殿前,已停三棺。内殿桌上横着一位,□□水淋淋的。
薛竹进退不得,紧绷着脸站在沈抟身后。
李谭仔细打量这桌上的仁兄,全身上下,布满红斑水泡,表皮多处脱落,面目狰狞,唇齿溃烂。
李谭叹口气道:“又是汤泼死。”
沈抟奇道:“烫死的?这汇流堂,也开了有几年了,凉水热水分不清吗?而且水烫了人还不跑?”
李谭撇撇嘴:“这还用你说啊!要不是这么奇怪,我也不会惦记你们了。这已经第四个了,前三个都这么死的。手脚和肘部膝头,损伤更重,说明是有挣扎的。而且你看。”李谭说着,一刀竖着豁开死者脖颈,将喉头喉管往外一推,道:“喉头里,鲜红肿胀,还有黄白色溃烂。也就是说,他还把滚烫的水喝了下去,烫坏了内脏。”
薛竹想着这惨相,身子一抖,道:“李叔父,咱出去研究行不行?我把他给你请出来,你当面问,好不好?”
说着掏出一张招魂符,硬着头皮往前伸手。沈抟顺手接过,踏前两步,往尸首印堂上一贴。
不多时,尸首丹田处转出一股青烟。薛竹双手一招,拘着它往外走去。
怕李谭被冲了身,沈抟将他挡在身后。薛竹潜心感受,没多久,表情就不对起来。催道:“快快快问!热!”
李谭道:“只问是何人所害,为何在沸水里挣扎不出?”
新死的魂魄往往没有多少神智,全靠纯阳通感,薛竹仔细体会,慢慢道:“除了热。还有兴奋,痛快,欣喜...这不对呀!都要死了高兴什么劲?”
沈抟问道:“别的答不了,问问他可是被人强压入水吗?”
薛竹摇摇头:“一丁点被迫的抗拒都没有!”
李谭赶紧又问:“不是自杀吧?那情仇财?”
薛竹道:“不是自杀,我一点也不想自残。情仇财,哪个也不像!”就这么一会,薛竹从头到脚被汗水打湿,前胸后背两大圈水印,脸上水泼得一样。
沈抟摆摆手,薛竹放开手,青烟袅袅而逝。沈抟分析了一下道:“不是自杀,烫,起先挣扎,但是后来自己不清醒了,很自愿的喝了沸水。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显有个致幻的过程在里面,活人怕是难做到了。”
李谭摸摸革带,浅浅的笑了一下,道:“我请你们泡澡吧!”
薛竹冷笑道:“李叔父,我下次见了婶娘,就告诉她你长什么样!”
李谭有恃无恐的点头:“说吧说吧,丑俊她也看不见。你快二十了吧?我让她给你说个亲?”
沈抟忍笑忍得脸抽筋...
泡浴堂,历来就不仅仅是洗浴自洁这样简单。老话说,早上皮包水,晚上水□□。
怀安县富庶闲散,东市大街的茶楼,个个从早晨起,茶客络绎不绝。各种汤包油条,凉面干丝,南北点心,便是早餐,叫喝早茶。之后,点盏斗茗,说书唱曲,清谈政事,议论工商。喝着茶就到了晌午。这就叫皮包水。
吃了午饭,就转战浴堂。通发,采耳,修面,松骨,捶足,高兴了还可以喝上两盏。这就叫水□□。
沈抟围着个浴巾,湿发披散,懒洋洋的歪在竹榻上。哼着小曲,望着大池子里泡着的薛竹和李谭。像极了每日来此度日的堂腻子。只是人家大多是五六十岁,须发花白的老头。他...眉目修雅,皮肉白净,又不蓄须。实在是怎么看都违和!
时人二十及冠,是以薛竹常有束辫或散发的时候,沈抟却习惯挽冠。三十蓄须,是以李谭前两年就留了胡子,以免被笑老有少心。沈抟实在嫌麻烦,仗着面少,沐浴便刮脸。
薛竹泡在水里,蒸得面红身软,恹恹道:“李叔父,咱们都泡这么久了,这什么事也没有啊!”
李谭用水扑扑脸道:“你最好求三清保佑。今晚就出事,要不明天还得接着泡!”
几人正百无聊赖,门口双鱼彩绣的门帘一掀,高视阔步的踱进一人。围着一块白棉布的浴巾,头发松松的结个发辫,搭在肩膀上。二十左右年纪,脸面硬朗,右眼下有颗赤红色的泪痣。
沈抟起身拱手:“范公子,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薛竹也扯了条浴巾,从池子里爬出来。
范洄很草率的拱拱手,道:“也不是碰巧,我就是来找你们玩的。不知道怀安观,租金多少啊?”
沈抟笑笑说:“范公子说笑了,怀安观别的没有,碎砖烂瓦搭的破房子,倒是有几座。别说有朋自远方来,便是要租金,谢公子也付过了!”
范洄很随意的道:“我兄长事忙,就我是个闲人。而且要不死上几十人,他也不会来!”
薛竹连连摆手:“那还是不来的好!”
没说几句,浴堂走进几个小厮,架起一座邻水的木桌,一半卡在池外,一半探进水里。然后接连不断的流水价摆上各式吃喝。居中一套茶海,应用之物俱全。四周环着盘丝饼,油旋子,玫瑰炸糕,荷叶卷,芙蓉烧麦。还有糖樱桃,酸佛手,蜜青梅,无花果。并腰果花生开口笑。满满登登摆了一桌子!
范洄守着桌子坐到水里,砸了茶粉,取了茶筅,一手擎着,一手招呼薛竹:“我知你不喝酒,来斗茶!”薛竹知道他修为,又颇为喜欢他直爽性子,依言入水,与他击拂。
范洄输得一塌糊涂,一桌子点心一口没吃到。禁不住急了,便伸手道:“你们念书人这玩意,我不行!咱们划拳吧!”
薛竹双拳伸到嘴边,哈了口气道:“我劝你呀,先吃一阵,划拳你照样不成!”
范洄脖子一梗,二人吆五喝六拇战起来。这就比斗茶热闹许多,水花四溅,干果乱飞。
沈抟坐到李谭身边,看了看那边的战场,说:“你还记得兴时疫的时候,送了一桶金子来的谢公子吗?这个范洄说谢公子是他兄长。”
李谭打量几眼,道:“谁都知道这浴堂接连死人,他特地跑这来找你们,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吧。”
沈抟点头:“别说你这点事,就再厉害十倍,也不够他双剑一划的。”
李谭沉吟道:“要不,我回去吧。省的你们有顾忌,反倒不便。”
沈抟想想说:“也好,让浴堂里的人别进来。天黑了估计事就了了。”
李谭依言而退。
范洄犹自输多赢少,一头扎到水下,翻个水花,从沈抟处冒出头来:“沈道长,你玩不玩?”
沈抟摆手:“我是文不成武不就,哪个也不行。跟我玩还不如你直接吃吧。”
范洄打量他几眼,目光炯炯道:“道长你和我兄长一样,是个施丹舍药的,对吧?”
沈抟长目眯了眯,轻声说:“道士么,行丹炼药,卜卦算命,也没别的。”
范洄一翻身又游了回去,右手不停的往嘴里填东西,左手手背如扣门一样,敲了敲水面。
嘴里含糊道:“你真沉得住气啊,出来吧啊。也不是拖着就没事了!”
他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零食茶点吃了个干净,薛竹看得双目圆睁,他吃了三五样就饱了。也不见范洄腹部有何鼓胀,真是见了鬼!
回头望,水里还没动静,范洄眉眼一立,满面狰狞,双手攥拳往水中一砸,吼道:“滚出来!”
这下立竿见影,水里打着漩涡冲出一个黑影,狼狈不堪的窜到地上。须臾化形,浑身肿胀溃烂,红斑水泡,令人作呕。
薛竹看了看沈抟,后者眼帘一垂,没动。
范洄斜着眼看了看那鬼魂,冷冷问了句:“你不认识我?”
那鬼魂双腿一软,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八爷。”
范洄拢一把头发,问道:“跟我一起泡澡好玩么?”
这鬼魂一听,整个瘫倒在地,几不晕厥。范洄仔细看了看它,自言自语:“烫死的?不是水鬼吗?”
薛竹接口道:“他害的那几个人,确实都是烫死的。不是淹死。死前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幻象,让人兴高采烈的喝下沸水,烫熟了内脏。”
范洄霍一下从水里站起来,道:“不是淹死的我不管,你自己弄吧。”
沈抟拦道:“范公子,一事不烦二主,既已着了相,你就送他走吧。”
范洄一脸不耐,一扬下巴,一把短剑嗖得射入,正钉在鬼物身前,范洄道:“去吧,算我度你。”
那鬼物惊喜万分,起身拜了几拜,匆忙散了身形,化作青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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